只三魂七魄只剩下一魂的神魂會逐漸消散,他會失去五感,失去記憶,最後只剩下一具行屍走肉的空殼。
鶴予懷擦掉自己唇邊的血跡,發青泛灰的手指輕輕落在謝不塵的臉上。
他一遍又一遍描摹謝不塵的輪廓,用指尖將謝不塵有些雜亂的髮絲梳理整齊,似乎想要用盡全力記住徒弟的模樣。
小徒弟安安穩穩地睡著,時不時皺起眉頭,眼角也泛著紅,鶴予懷的指腹擦過他的眼睛,感覺到他那烏黑細長的眼睫濕漉漉的,沾上了很多水。
鶴予懷將那皺起的眉撫平。
「師父……」昏暗的山洞中,忽然響起鶴予懷的聲音。
「我……就要死了。」
如果是五百年前,謝不塵聽到這樣一句話,一定會急得團團轉,像只要被人拋棄的小貓,淚眼婆娑地靠著鶴予懷的膝頭,難過得話都說不出來。
但現在不會了。
鶴予懷喉結滾動,苦笑了一聲。
而後他低下頭,想要親一親謝不塵的額頭,但就在即將觸碰的那一瞬間,他又克制地抬起了頭,只是用手指輕輕碰了謝不塵的眼尾。
他想起謝不塵在飛舟上的抗拒,想起那道最終被解開的道侶契。
他什麼也不是,也並沒有資格,能夠在謝不塵的額頭上落下這樣一個吻。
他的徒弟會不高興的。
想到這裡,鶴予懷又覺得不甘,又覺得不夠。
死亡於他而言不是解脫,不是贖罪,而是徹底的分別,是永遠不會再見到自己的徒弟,是永遠都沒有機會,和謝不塵有一個結局。自己會是一段不願讓謝不塵提起的記憶,會是被謝不塵痛恨和遺忘的存在。
他不想要就這樣死去。
他想要和謝不塵解開嫌隙,想要得到謝不塵的原諒……還想要有朝一日,能夠和謝不塵有以後……而如果死去,就什麼也沒有了。
可是……事到如今,已經覆水難收,無可轉圜了。
他只能死去,也一定會死去。
鶴予懷渾身是血,髒亂狼狽地枯坐於黑暗中,乾淨的指尖卻依依不捨地纏繞著謝不塵那烏黑的長髮。
他想要說很多話,想要和謝不塵道歉,想要囑咐謝不塵以後照顧好自己,想要和謝不塵說修真界有很多壞人,不要傻乎乎地像五百年前一樣被人用一頓飯就給騙走,想要和謝不塵說怎麼養好一隻飛廉靈獸,想要和謝不塵說可不可以不要忘記他……但最後,千言萬語都抵在舌尖,又被吞回了肚子裡面。
鶴予懷只是輕聲說了兩個字——
「再見……」
話音落下,鶴予懷輕輕俯下身,像是五百年前徒弟生病時那樣,將額面輕抵在謝不塵的額頭。
只一下,蜻蜓點水,一觸即分,卻在謝不塵臉上留下了一道濕熱的水痕。
第65章
蒼龍峰上, 謝不塵靠著呆呆毛絨絨的後背,百無聊賴地逗著見春閣里那兩隻吱哇亂叫的白孔雀。
前兩日鶴予懷出門遊歷,囑咐自家小弟子好生生待在見春閣內, 不要亂跑,乖乖等他回家。
於是謝不塵練完劍,在見春閣內轉了一圈,逗完那兩隻白孔雀, 伸手摘下一朵白生生的五瓣花, 一邊扯著花瓣一邊想, 師父什麼時候回來呢?
是明天,還是後天?謝不塵思及此又晃晃腦袋,哪有遊歷兩天就回來的?
也許得半個月吧,謝不塵正想著, 身後的紅木門吱呀一聲響了,謝不塵回身看去,只見一具面目全非,渾身染血,髒亂無比的人朝著自己的方向倒下!
那是……謝不塵的呼吸被攫取——
「師父!!!」
一聲焦急淒切的呼喊在房內響起, 正在床邊小憩的薛璧連忙起身, 一手握住謝不塵冰涼的指節,一手將謝不塵的肩膀環住, 不停地輕拍。
「謝兄,沒事, 沒事了……」薛璧感覺到謝不塵急促的呼吸, 連忙輕聲安撫道,「這裡是崇仁島,沒事了。」
「……我、我……」謝不塵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一張開嘴,反倒是滾燙的眼淚先掉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