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來是外放的,會緊緊抱著鶴予懷的腰誠摯的說,師父是全修真界最好的人,不塵最最最喜歡師父啦!
他愛人的方式那樣簡單。
像是一束柔光,照在了蒼龍峰終年不化的冰雪上面。
鶴予懷動了動唇,想學著當年的謝不塵那樣表達自己的心。然而他幾欲開口都發不出一點聲音,他做不到這樣,他太沉默,面對愛之一字更是變得不善言辭,怕說出來是錯非對,於是話到了嘴邊也說不出口,更何況現在就算說了,謝不塵也不會信。
他的醒悟來得太晚了,實在太晚了。
等到真正明白的時候,兩個人之間只剩下須臾的愛和無窮無盡的悔與恨。悔是鶴予懷的,恨是謝不塵的。而到了此刻,眼前人連恨意都已經消失,連一個眼神都不屑於再給他。不論再說什麼,怎麼解釋,怎麼親密,都喚不醒了。
鶴予懷最後伸出手,握住了謝不塵冰涼的掌心。
謝不塵的掌心是有薄繭的,那是昔年風雨無阻的練劍中長出來的,曾幾何時,鶴予懷曾握著這隻手,教會謝不塵第一道劍式。
「你少時……練劍,」鶴予懷溫聲低語,嗓音是難得一見的柔和,「很刻苦,磨得手受了傷,卻邀功似地給我看。」
謝不塵聞言並不作聲,只當鶴予懷瘋了,在胡言亂語。
鶴予懷說完這一句話,便不再言語,只是靜靜地握著謝不塵的手不動了。
謝不塵覺得這魔修莫名其妙。
他試圖將自己的手從這該死的魔修掌心中抽出來,但這魔修握得太緊,他掙脫不出來,於是只能作罷。
兩個人誰也不說話了,只是手指交纏著,好似還在五百年前。
謝不塵閉上眼睛,默念心法閉目養神,但掌心的溫度如鬼魅一般不容忽視。這個魔修的手,比他的還要冷,像是個死人。但指尖上有著細微的搏動,是這個魔修幾不可察的生機。
謝不塵皺了皺眉頭,在修真求道的歲月裡面,在紛繁複雜的記憶中,這似乎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覺到另一個人心跳震動的觸感。他不由得升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他感覺熟悉,又覺得十足陌生。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的聲音,這個麻煩的魔修終於放開了他的手。
很快,謝不塵聽見他起了身,衣衫摩擦之間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而後一樣東西被人塞進了自己的手中。謝不塵怔了片刻,卻沒有扔掉。
此物帶著木頭粗糙的紋理和質感,還帶著點刺人的屑,謝不塵摸索著,碰到了這東西圓溜溜的腦袋和尖尖的喙。
這是一隻木鳥。
認出來的那瞬間,謝不塵的手指無端抖了抖。他按開機關,從木鳥中掏出幾顆靈果。
謝不塵:「……」
沒等他出聲質問,鶴予懷便從他手中拿走一顆,清脆的咔嚓聲響起來,而後是鶴予懷的聲音:「不嘗嘗看嗎?這是寒淵附近的一種靈果,蓬萊洲上是沒有的。」
謝不塵呵了一聲:「我早已辟穀。」
言下之意是不會吃了。
鶴予懷又說:「真的不試試。」
「我沒有在上面做手腳,」鶴予懷輕聲說,「它只是靈果。」
「你從前也愛買靈果或者亂七八糟的小玩意給師父,」鶴予懷繼續說,「外出遊歷離得遠,就用木鳥送過來。」
這魔修又在臆想和胡言亂語了,謝不塵想。
算了,讓自己吃靈果,總比對自己動手動腳要好得多。
思及此,謝不塵咬了一口。
七情六慾不在,但五感還是在的,一瞬間酸苦的味道直衝整個口中,謝不塵險些把口中的靈果給吐出來,但最後不知為何還是咽下去了。
那靈果實在是太苦了。謝不塵把嘴裡面的果肉吞下去,頗有點咬牙切齒的意思:「你耍我。」
話音落下,他聽見鶴予懷的笑聲,極輕極淺的笑聲,但立在身前的人影輪廓卻彎下來,是笑得直不起腰的樣子。
謝不塵面無表情地聽鶴予懷笑,忽然覺得自己的面龐和手背有點濕潤,他抬手擦了一下眼睛,觸到一片水痕。
下雨了。謝不塵想。
鶴予懷蹲下身,在黑暗中尋找謝不塵那雙墨色的桃花眼。可惜的是,這裡確實太黑了,那雙黑黝黝的眼睛同這黑暗融為一體,鶴予懷看不清那雙漂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