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
短暫的沉默之後,張菊花用筷子敲了一下桌子,不以為意地說道:
「這算啥事,做媳婦的,在婆家多干點活不是應該的?還有啊,活要干,娃也要趕緊生,不然多丟人吶!」
其他人也都點頭,覺得本來就應該是這樣的。
呂平見眾人都站在自己這一邊,眼神中不由得露出一絲得意:「是啊,我平時也是這麼勸小春的,她到底沒生娃,我是不著急,主要是我娘急得不行,我——」
向遙冷嗤一聲,看了眼已經將自己放在塵埃里的向春,打斷了呂平的話:
「我聽說,這生不出孩子的事情,有時候並不是女人的問題,還有可能是那個男人不行來著。」
呂平像一隻被掐住了脖子的尖叫雞一樣,從喉嚨里發出了一道被壓扁的、奇怪的聲音。
他磕磕巴巴地:「這、這怎麼可能呢,我當然沒有問題了……」
向遙眉眼彎彎:「你說沒有問題就沒有問題啊,大姐夫,你是去醫院檢查過嗎?咋能這麼篤定呢?這有問題啊,我建議還是要去醫院做個檢查的。」
她語氣輕飄飄地:「還有啊,你要是真對我大姐好,就應該不要讓她干那麼多活,哪有一家人什麼活兒都讓一個人做的在,這又不是舊社會,你們呂家,難道是地主階級?」
呂平被這話說得一驚,連忙擺手:「怎麼可能!這話可不能瞎說啊!」
他反應了過來,訕訕地笑道:「咋一下子就說到這上頭來了呢,我跟小春好好的,平時也沒怎麼吵架,我們好著呢,我也沒有怪她的意思。」
向遙頂了頂腮幫子,輕飄飄看了一眼向春:「瞧你這話說得,我大姐又沒有犯什麼大錯,用得著你怪不怪她麼?」
她似笑非笑:「大姐夫,你這可有點不體貼我大姐了啊。」
呂平呵呵一笑,握住向春的一隻手:「遙遙這話就不大好聽了,我可以很實誠地說,我平時對小春,那已經是我們大隊少有的好了,不信你可以去問問,看看是不是這樣。」
向春不知道是接收了什麼信號,抬起頭笑了一下:「是啊,我跟呂平好著呢,沒啥事,我婆婆她們也挺好的,你們放心。」
周愛華見向遙還想要說什麼,擔心自家女婿不高興,連忙給呂平夾了塊肉,熱絡地說道:
「哎呀,向遙一個小姑娘家家的能懂什麼,呂平啊,你別跟她說了,吃菜,吃菜。」
向根生也憨憨地笑:「是啊,吃菜,你們兩口子過得好,我們當爹娘的就放心了。」
向遙收回目光,搭在桌上的手指輕輕敲了一下桌面,挪動了下足尖,起身說道:「我吃飽了,你們繼續。」
她懶得看呂平那張假惺惺的臉,偏偏其他人都看不出向春跟以前的變化似的,一點都沒有當回事。
走到院子裡,向遙望著院子邊上被風吹得搖曳的絲瓜藤,心頭一陣恍然。
是啊,向春的變化不是猛然發生的,而是這幾年裡一步步慢慢轉變的,溫水煮青蛙,他們當然看不清了。
而她,記憶中的向春還是很久以前的模樣,加上一開始對這個呂平的觀感就不好,自然一下子就覺出了不對勁。
這兩口子,絕對不是呂平展現出來的恩愛模樣。
但多想也無益,人家要刻意表現恩愛和諧,她這個堂妹,也無法非要說人家過得不好。
剛剛那一陣試探已經充分表明了這一點,不是麼?
向遙去井邊漱了口洗了手,乾脆回房了。
她還得幹大事兒呢,這些事情,暫且先拋下吧。
對著空白紙張琢磨半晌,向遙不得不承認,她似乎在寫一封舉報信這件事上,天然就缺少一點天賦——
一點煽情的天賦。
所以最終,呈現在紙上的,是一篇不蘊含任何情感元素、只有條有理地闡述客觀事實的文字。
吹了吹鋼筆落下的端正字跡,向遙自己是覺得頗為滿意了。
她已經打算好,明天就去公社,貼上郵票,就寄給公社的革委會。
嗯,希望那些逼良為娼的畜生玩意兒,都統統拉去改造。
將紙張仔細疊好,夾在書中,向遙掏出個西紅柿啃了,心裡則開始盤算下一次跟聶百川之間的合作。
想起聶百川,便不由得想起不久前在田埂上,兩人不經意間的親密接觸。
嗯,天高雲淡,好像還有一絲涼風。
因為她此刻能清晰地
想起來,對方額前的一點碎發,當時有在輕輕飄動,眉眼也在那一刻顯得愈發端正而大氣。
當你能從一個人的眼睛裡看到自己的時候,有時候就會產生一些不知道是錯覺還是真實的情愫。
但她能確定,彼此的心跳都在為那一瞬間而加快了些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