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鋪雖位於清玄宗山底, 卻是數條通道的界點。許多趕路的過客都會在這處討碗茶水喝, 養精蓄銳。
「來碗茶嗎?」
茶鋪老闆餘光掃到左前方的人影下意識張口, 他擼起衣袖, 手臂不斷揮動用大勺將滾燙的熱水倒入一排擺放整齊的碗碟中。
如今尚未入春他還身著棉服, 額前布上一層汗水一直來不及擦, 他動作麻利,很快就將碗碟依次放入托盤中, 掛著笑匆匆走向等候已久的客人。
忙完這些茶鋪老闆才瞥向那人影, 是個腰背佝僂的老人。
那老人全身上下只穿了件破布單衣,褲腿不知被什麼扯斷了半截,暴露在外的皮膚凍得有些發紫, 乾癟的皮膚將骨骼模樣盡數勾出,腳踝還留有數道細小的傷痕。
他注意到老闆打量的目光,拘謹地扯了扯挎在肩邊的破布袋,他上前走幾步,注意到冒著熱氣的茶水後不由自主地舔一圈乾裂的嘴唇。
他指了指水碗問道:「多少錢一碗?」
「三文一碗水。」
他聽到價格後愣了片刻,又啞聲道:「那……這是神仙住的山嗎?」
「是啊,從這上去就成。」茶鋪老闆多瞧了這人幾眼,伸手朝山路指了指繼續忙活自己的事。
「好,好。」老人不住點頭,順著方向朝上望去,只見山頂的樓閣直入雲霄,他喃喃感慨,「真高,神仙住的地方……」
好一會他僵硬地轉動脖頸,恰時一桌客人起身離去,他望著迎上前送客的老闆,猶豫了片刻在老闆收拾碗筷時他突然提高了音量:「俺,俺不喝茶,給恁擦擦桌子能讓俺歇會嗎?」
說著他立刻將手縮回袖口中,用已經看不出原本顏色的衣料擦去上一桌客人濺出的液體,賠笑道:「就歇會兒,過會就走。」
茶鋪老闆動作一頓,隨意揮揮手,沒多說話將椅子擺正,徑直帶走桌面的茶碗。
林樾定定望著那老人小心地坐在椅子角,兩腳不安地交疊——那雙布鞋側面已經炸開了線,一眼就能看到傷痕累累的腳面。
他突然知道了那個問題的答案。
「怨氣會有,可是心中的願望更多。那些人會怨生不逢時,會怨災禍纏身,可隨之生出的又是無盡祈求。祈求上天垂憐,祈求脫離苦海,祈求有神仙能夠將他帶離困境。」
「這些都是心生的願望。哪怕希望渺茫,但對於陷入沼澤中的人們來說,這是唯一的。」
「縱使上刀山下火海,僅憑那一線生機,他們也會猶如救命稻草緊緊抓住。」
「說來也是。」易溯輕笑出聲,隨後他朝茶鋪走去擱下一錠銀錢,「兩碗茶。」
茶鋪老闆背對他們正搗鼓著一口鍋,聽到易溯的話連忙轉身道:「二位先坐,一會我給您端過去。」
易溯忽地壓低聲音:「不必找錢,多加一碗的錢,給他就好。」
老闆順著易溯的視線望向老人方向,就瞧見林樾神色自然地坐到老人對面,好似在交談什麼。
他搖搖頭重新將銀錢推回,側身讓出擋在身後的大鍋——裡面是熱氣騰騰的白粥。
「在這山下擺攤見到的人太多了。有上山求神的,有外出經商的,窮人富人我都見過。」
「之前我這確實只賣茶,後來遇到一群乞兒,那個個瘦成皮包骨。我這沒吃的只有寡淡的茶水,明明不能飽腹,那群乞兒還喝得一滴不剩。」
老闆嘆了口氣,從木櫃中抽出大碗盛了一份粥:「我不收他們的錢,他們還不樂意。我撒謊說茶水一文一碗,這群吃不飽飯也沒衣服穿的小孩東拼西湊,硬是湊出了五文錢給我。後來我特意添置了口鍋,若是再遇到這些人,便一文錢一碗粥。」
「沒有戰亂,還有仙人護著,只要吃飽穿暖就是好日子。我生意能賺點小錢,做這些還能積點德,以後要是死了說不定下輩子可以投個好胎。」
老闆端起三個瓷碗,原本壓低的聲音倏地放大:「水來嘍——客官位置擱這呢!」
易溯捏著找回的錢幣,他心緒複雜地走到木桌前,就聽見老闆對著老人一本正經道:「我那茶是上好茶葉沏的茶水,自然要貴。這白粥又不值錢,我咋可能給自己做賠本買賣!一碗粥一文錢,你剛剛擦桌子抵了。」
老闆不再給老人說話的機會,直接夾著托盤轉身離開,佯裝不耐煩道:「不夠喊我給你盛就成,趕緊吃。」
老人被這語氣嚇了一跳,不敢再吭聲,手伸進破布袋摸索了好一會,才掏出半塊被壓癟的饅頭。他放在嘴中咬了好半天都沒能啃下,腮幫子鼓動幾下咽下一口空氣才低頭喝粥,接著繼續啃那塊根本咬不動的饅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