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小絨毛,我的小絨毛……」
「媽媽……」黑紅色的毛毛蟲茫然地望著房間肉牆,他正在媽媽身體內的育兒室里。
今天是他被媽媽解開心靈網絡阻斷液防護的第一天,他第一次「目睹」母親的情緒,從此他們母子就要真正的心靈相通了。本該是一件很高興的事情,可為什麼,母親正如此悲傷呢。
「對不起,我的小絨毛,但媽媽也沒有辦法,我必須送上一名帝候……」
小絨毛在媽媽的思維記憶里,看見了自己的兩名前帝候哥哥。
他們在選帝儀式上,死得毫無懸念。
就像把糖果豆拋上天空後,它們一定會掉進自己的嘴裡一樣。
「……」小絨毛傷心難過地對媽媽說,「媽媽,我會為了你從選帝儀式中活下來的。你不用再傷心難過了。」
母親卻更為悲痛了。
幾根柔軟的白色觸手從房間地面長出,它們將小絨毛抱至半空中,溫柔地撫摸他。
同一時間,房間中還有小絨毛的其他哥哥弟弟們正在受洗,以清除他們體內的阻斷液。
忽然,正在忙碌工作的一隻母巢侍僕閃了一下他的生物燈。
小絨毛看見,那個燈光是紅色的。
下一秒,侍僕面前的那隻純白色的漂亮小毛蟲便被一條從天花板上垂落的漆黑舌頭給「嗖」一下捲走了。小絨毛抬頭去看,一隻肥胖的清理者正掛在頭頂上,他慢吞吞地嚼了幾下,便脖子一梗,將小絨毛的那名弟弟咽進了肚子裡。
這個房間的天花板上還掛著許多隻像這樣的肥胖的清理者。
媽媽平靜到淡漠地對小絨毛說:
「情感越是豐富的支脈,就越是容易出現異常個體。我們正是情感最豐富的那支。」
小絨毛默默地望著那些清理者們身上的亞健康的贅肉。
「他們被這樣處理掉,也是沒辦法的事。」
小絨毛的心裡冒出了一個疑惑。
「為什麼媽媽不會也為他們的死而感到傷心呢。」
媽媽理所當然地回答說:「因為那樣的話,媽媽每天都要傷心很多很多次,我會傷心死的。」
「嗖。」
又是一名兄弟被天花板上的黑舌頭捲走了。
小絨毛焦慮恐慌地搖晃著他的小紅須,六隻小爪子把媽媽的觸手抱得緊緊的。
忽然又聽見「嗖」的一聲,小絨毛向自己的頭頂正上方仰起小臉,一長根黑舌頭正於他的視野里急速放大。
上面黏膩的水光、可怕的倒刺都在清晰可見。
「媽媽!」
每一隻小蟲子在被吃掉前,都大叫了一聲媽媽。
但媽媽只是平靜、麻木、溫順地看著他們被吃掉。
她們是蟲群偉大的母親,了不起的生育機器。
「我不要被吃掉!」小絨毛在清理者的嘴裡掙扎哭喊著,「我也不要當帝候!我不要變成異常個體!媽媽!救救我!」
媽媽像一袋倒灑在地上的日漸融化中的白砂糖一樣平靜、麻木、溫順地看著他。
「媽媽,救救我……」
一根白觸手忽然了無生機地倒伏下去。
它倒下的方向,指向了一片虛空。
樞零茫然地叫出了心底的那個名字:
「曦霧……」
一種強烈的高空急墜感在陡然間侵襲上他的身體。
他下意識便想展開自己的翅膀,可他現在還只是一條小毛蟲,他還需要蛹化。
於是他便開始吐絲結繭,在蛹中沉沉睡去。
再醒來時,他正迷迷糊糊地於一片寂靜無聲的黑暗中夢遊著。
他走走停停、漫無目的地在這片黑暗中遊蕩了許久許久。
直到——
他在遠處看見一團灰藍色的、煙霧一樣的黯淡鬼火。
即使它看起來並不溫暖、還散發出一種濃重的哀傷的氣息,樞零卻也還是本能地歡欣著向那團光亮靠近過去。
那團鬼火是潮濕的。
從飄搖的藍焰中瀰漫出的霧氣,有種淚水般的咸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