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的嘈雜聲在逐漸寂靜下去。
當樞零抬起頭時,四周的景色已全然變樣,血色的天空下著血色的雨,血色的地面堆積著曾在海曦生命中來去的所有人的屍體。
一道單薄半透明的幽靈似的身影,正幽幽地看著他。
亡魂海曦「咚!」一聲將自己新死的屍體扔到樞零面前,又對樞零張嘴做了一個吃東西的動作,並踢一腳自己的屍體將它向樞零踹得更近些。
樞零用力搖頭,低垂在臉頰兩側的羽須軟弱得像兩條破繃帶。
亡魂海曦便蹲下身,剖出自己屍體裡的心臟,主動遞到樞零面前餵他吃。
可不管他怎麼將自己的心臟往樞零嘴邊塞,樞零都緊緊地抿著嘴唇,不肯張口,只流著眼淚看著他。
「……」
亡魂海曦扔掉自己被槍斃後破碎的心。
又生硬地將樞零從地上拉起,拖拽著往夢境邊緣的方向飄去。
樞零無法避免地踩在了屍堆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踉蹌跟隨著。
到如今他已幾乎全部知曉,這些屍體曾在海曦的生命中留下過些什麼烙印。
他現在腳正踩著的這具,是海曦在東三藥廠中的一位關係比較好的同事,動員廣播裡的一句「生產任務重」,間接導致他死在了一場安全事故中;
而他正邁出的腿即將踩中的這具,則是一名海曦從戰場上救回的士兵,本來人是救活了的,但後來他受不了身體重度殘疾的打擊,吞槍自盡了;
那邊的那個死相異常慘烈的,不是被敵軍炸死的,而是死於己方裝備質量不佳,武器抱在他手上的時候忽然炸了,他飛出去的半塊人體組織零零碎碎地掛在了海曦的耳朵上盪鞦韆;
……
他們都是海曦說出「不要離開我」時,回以的那片空白的沉默、躲閃的逃避、沒有回音的通訊。
跨過最後一具屍體,樞零被亡魂海曦帶至了夢境盡頭。再往前一步,便是一片虛無了。
亡魂海曦鬆開手,繞到樞零的背後,對著樞零的後背猛然向前一推——
樞零一腳踩空失重,他的身體陡然從夢境邊緣墜落。
他努力想要張開翅膀,卻像被一雙無形的手捏合住了,翅膀怎麼也展不開。他只能放任狂風呼嘯,自由落體向下摔去。
「砰——!」
從天上摔到泥地里時,並沒有太多疼痛的感覺,反而更覺一種頓頓的麻木。
樞零很快就爬了起來。
不僅他的翅膀張不開、再也無法高飛了,他的身體也不再力大無窮、刀槍不入。他開始感到一種寒冷,刺骨的寒冷。
他向遠方看去,那裡正飄搖著一團熟悉的、灰藍色的、煙霧一樣的黯淡鬼火,它就是這片夢境中所有寒冷的根源。
樞零知道,夢境的主人就正坐在火堆旁。他的兩根長須逐漸立了起來,又膽怯地向兩旁倒伏一下、再度立起、倒伏一下、再度立起。他向著火堆邁開腿,腳步越走越慢。火堆太冷了,他的手腳都被凍僵了,頭頂的羽須更是失去了知覺。
漸漸的,樞零又覺得自己的羽須很熱,像被燙傷了。
仿佛悲傷到極致後,人們有時反而會開始憤怒。
終於把凍僵的身體挪到火堆近處時,就看見蜷縮在火堆旁坐著的蒼白虛影,他並沒有具體的面貌長相。
只是一片模糊的人影。
樞零止步不前了。
「你……你好像,不只是海曦……你同時也是曦霧,對嗎……」
人影沒做回應。
樞零抬頭看向四周。
「這裡應該是夢境與意識的最深處,所有的你都交匯於此……我該用哪個名字稱呼你?」
人影沒做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