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水澡洗得他迷迷瞪瞪,烏鴉水也沒怎麼擦,小心翼翼地維護著脆弱的睡意,他閉著眼摸到小桌上,端起杯子送到嘴邊……唔,空的?
烏鴉:?
不是有半杯隔夜茶來著?
他短暫地清醒了兩秒——就知道又是加百列,忍不住嘆了口氣。
加百列第一天參觀「迷藏」,就看上了驛站長的家。對此,烏鴉只能以「驛站規定每個成年人必須自己住一個院」為藉口拒絕——加百列只接受明確的設定,跟他掰開揉碎扯什麼「倆大人放著一堆空房子非得擠在一起不方便」沒用。
烏鴉懷疑,如果他告訴加百列「結了婚的人才同居」,那位腦迴路異於常人的假天使可能想都不想就得要求結婚。
但這不代表什麼,在加百列心裡,「結婚」和「他們叫我加百列」一樣,都只是個「設定」,無所謂,讓他跟熱水器結婚都行。
加百列知道什麼叫人倫與界限,但這些對他都沒意義。一個一生沒有落腳之處的人,會把短暫停留的樹枝當「家」,把下雨天留客的草棚當「家」,世界上任何一個能跟他精神世界產生微小交集的人,都能誘騙他全部的忠誠和混沌的感情。要他命他都會給的,他心裡對「生命」「感情」「尊嚴」「靈魂」的價值沒一點數。
而這又聰明又傻的活天賦物那麼「好用」。
但那也太缺德了。
禮樂崩壞了,文明也斷檔了,自己成了「歷史遺物」。但古董之所以值錢,是因為碎磚瓦也被當年明月照過。烏鴉想,他這有限身難以「有所為」,起碼能做到「有所不為」。
可是疏遠和拒絕又等於是薅走無腳鳥的小樹枝,要把他趕到哪去呢?近了不行,遠了也不行。
沒喝到隔夜茶的烏鴉躺回床上還在發愁。
慢慢來吧,起碼先多給他搭幾根樹枝,讓他跟別人、跟社會建立一點正常的聯繫。
烏鴉嘆了口氣,強行壓下心緒,對自己被封印的記憶許願,希望他能夢見一點跟血族秘族來歷有關的有用知識。
結果不知道他那有點毛病的大腦各部門都怎麼串線的,有用的沒想起一點,反而夢見了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烏鴉看見了一間熟悉的辦公室。
橡木門上掛著個簡單的門牌:Z組。
他站在那門牌前,閉上眼,幾乎能聽見裡面喧鬧的人聲。恍惚間,身後好像有一條壯碩的胳膊猛地推了他一把,一個踉蹌把他推進了門。
「孩兒們,都出來了!迎新——那幫鳥人都說咱們Z組沒腦子,快看,大法官給咱們借調了個腦子來……」攬著他脖子的「桶哥」在他耳邊「吱哇」亂叫。
當時還年輕的烏鴉嫌棄地皺著眉掙脫,目光在所有人身上解剖了一遍,愛答不理地擺出張死人臉:「代號『烏鴉』,臨時借調,老師讓我來幫忙。你們有事說事,不用關照。」
誰知這一「借」,就成了永久租借,他們再也沒把他還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