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出紙筆看向講台,視線路徑覆蓋了桌子另一端的女孩。她整個人裹在寬大的西裝外套里,腳上是一雙黑色長靴,外面剛下過小雨,她的靴腿和小麥的褲腳一樣都沾上了泥點。
她正看向講台上的老師,留給小麥的只有髮絲飄散的後腦勺和一點點側臉,耳墜還在微微晃動,不知是哪裡吹來的風。
老師說今天邀請到了一位助講老師,她站起身走上講台自我介紹說:「大家好,我叫蒲芝荷,曾經就讀於本校文物保護學專業壁畫方向,算是各位的學姐……」
小麥只比其他人早認識她一分鐘,卻好像認識她很久了一樣。就是這「一分鐘」,讓他生出連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欣喜。在她的自我介紹里他還知道了她畢業後就去了義大利留學。他比她低了十屆,要不是今天,他們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在學校里認識的。
蒲芝荷講得很好,卻沒有幾個人認真聽課。小麥坐在第一排覺得自己有必要表現出一些積極性,全程都仰著頭,原計劃為後天的電磁期中考試突擊複習,卻連課本都沒有拿出來。
下課了,她回來站著收拾東西,從包里抽出一條圍巾鬆鬆地在脖子上繞了一圈,突然抬頭對小麥說:「同學,剛你們老師說我今天好像占了你的座位,選修課還坐第一排,不錯。」
「學姐,下周還是你講課嗎?」小麥問。
「嗯?」蒲芝荷反應過來,「還是我,下次把座位還你。」
小麥很想回答她,你好,我叫麥序,沒有關係。
但他仍只輕輕地說:「沒事,沒事。」
蒲芝荷笑笑,捋了一下耳邊的頭髮,拎上包邊低頭看手機邊隨著人潮走出去。
《佛教美術史》是晚課,等小麥走出教室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回宿舍的小道還是濕漉漉的。他聞到雨後潮濕的泥土氣,有研究說人類嗅到這種氣味的能力比鯊魚嗅到水中血腥味的能力更強。小麥也變成了一株植物,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
路對面有人在抬頭拍照,傳說今晚是百年一遇的超級月亮,月光超出往常的明亮。於是小麥走得很慢,他在收藏整個夜晚。
再上課是一周後,然而這天蒲芝荷沒有來。
小麥一切如常,平靜地就座、聽課、記筆記。課程回歸索然無味,小麥打開電腦,繼續寫他的網絡小說,主角在冒險里又死了一次。
聲音停下來了,小麥停手抬頭,老師也正微笑看他。他不動聲色地合上電腦,沒想到老師做出了邀請的手勢:「請到台上來吧。」
小麥不知發生了什麼,猶豫著要不要上去,正準備站起來,背後躥出一個苗條的身影——是蒲芝荷。原來老師在和她說話。
「不好意思我遲到了,今天不在教室上課,所有人現在往西門集合,我們去香積寺。」
伴隨著一陣歡呼,所有人蜂擁而出,香積寺要往南邊山腳下去,門口停著大巴。蒲芝荷坐在第一排,手邊靠窗的位置空著。小麥上車後先看到她,又看到最後一排還沒坐滿,他扶著座位站在車頭考慮,司機催促他趕緊坐下。蒲芝荷一眼就認出了他,向里挪了一個位置,示意小麥可以坐在她旁邊。
「同學,你剛剛寫的是課堂筆記嗎?手持光劍斬殺巨魔的應該不是悉達多吧?」等小麥坐定,蒲芝荷頭靠在窗上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