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望就是錢國偉,在槍聲響起前的一秒,郁春明再一次真正看清了那張臉。
那是一張與江敏描述極其一致的臉,是一張有著高鼻樑、深眼眶和白皮膚的臉,也是一張哪怕經過了歲月磋磨,但郁春明仍一眼看出英俊過往的臉。
這張臉嗤笑著、不屑著、鄙夷著,將那伴隨著火硝味的子彈送出槍膛,差一步就能將他抓捕歸案的警察為此轟然倒地。
「錢國偉早就已經死了。」不知掛了多少層「面具」的「何望」唏噓一笑,他掏出手絹,仔細地擦了擦扳機上指紋,然後將這條獵槍丟進了雪堆里。
現如今,槍就躺在郁春明的身邊,和他的血一起,泡在寒冷的冰雪中。
關堯將掌心貼在了郁春明的脖頸上,那裡仍在不甘地跳動著。他並不敢隨意挪動這人,甚至不敢觸摸那道猙獰的傷口,仿佛僅存的一口氣稍稍一碰就會頃刻泯滅。
「你為啥不等我來?」關堯的聲音發著抖,「我一直在找你,我找了你好久……」
他確實找了好久,林子實在太大,而郁春明又追著何望跑出太遠,身後的特警和刑偵隊被他們二人遠遠甩開,關堯跑得氣喘吁吁,卻始終追不上郁春明。
可失血過多的人並沒有聽清,或者說聽懂關堯到底在講什麼,他的意識不知去了哪年哪月,只見瀕死的人抬眼望向了漫天極光,然後答道:「是啊,我也在河邊等了你好久……」
第56章
有人在尖叫,有人急匆匆地跑來,還有人手忙腳亂地把關堯從地上拉起,到處都是亂鬨鬨的聲音。
這時,有一個小姑娘叫道:「老舅,老舅是你嗎?」
關堯茫然地轉過頭,看到了背著醫藥箱的關寧和一個年紀稍長的女士站在一起。
韓忱抓著她的肩膀,把人往前一推:「剛剛那輛停下的火車上有幾個去往達木旗交流學習的護士,這倆說她們會戰地包紮,我就把人弄來了。北林太偏,救護車恐怕得再等一會兒才能過來……」
關堯訥訥地重複了一遍:「戰地包紮……」
對,戰地包紮,當初去參加集訓前,關寧特意說過的。
韓忱已把兩人帶到了郁春明的身邊:「都退後,其他人都退後,保持空氣流通!」
「對,對……」關堯終於從大腦一片空白中回過神了,他拉起手足無措的關寧,「丫頭,這可是你郁叔,你得救他的命。」
這時,尚在懵懂中的關寧才看到倒在地上的郁春明,她倒抽一口涼氣,用雙手捂住了嘴。
那顆子彈貫穿了郁春明的右肩,此時鮮血已流了一地。剛剛關堯脫掉自己的警服棉衣墊在了他的身下,一個學過緊急救援的警察正蹲在一邊,按著仍在汩汩流血的傷口。
「還愣著幹啥?先把止血繃帶拿出來!」帶著關寧一起來的護士長叫道。
關寧狠狠一激靈,她立刻衝上前,抖著雙手卸下了醫藥箱,又哆哆嗦嗦跪在了郁春明身邊。
「現在室外零下十度左右,不能把衣服完全脫掉後進行包紮,先簡單止血,然後再靜脈注射。」護士長命令道,「你來處理傷口,我去配藥。」
這是關寧第一次上手實操,作為一個通過考核需要「走後門」,給假人扎針都能把模型戳穿的半吊子小護士,眼下,她需要直面被子彈破開的巨大傷口,處理傷口處的碎肉,並用繃帶填塞後背的出血點,以此阻止大量失血。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關寧咬緊了牙關,憋住了眼淚。她抬頭看向正盯著自己的關堯,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從醫藥箱中拿出了止血繃帶。
「把他右肩稍微往上抬一點。」關寧對關堯道。
關堯一手打著電筒,一手托著郁春明的脖頸,把人半抱進了自己的懷裡。
方才墊在下面的棉衣如今已經被浸得透濕,滾燙的血液在寒冷的深夜先是迅速冷卻,而後凝凍成結,地上的新雪變成了暗紅的冰晶,於手電筒的光下匯聚成了一片陰晦的顏色。
關堯能感覺得到,倚在頸邊的人仍在輕輕地喘息著,這微不可聞的呼吸一下又一下地敲擊在他心上,讓他清醒,也讓他發瘋。
「傷口填塞好了嗎?是否有骨折?」關寧的護士長在一邊問道。
「馬上!」關寧手下動作未停,正不斷將止血繃帶塞進郁春明的貫穿槍傷中,她回答道,「鎖骨下,子彈穿透右肩,並在後背留下了一個直徑約為10cm的開放性傷口,傷患出血量大,出血顏色呈鮮紅,很有可能傷到了肩頸處的動脈大血管,不過目前沒有檢查出明顯的骨折。」
「好,」護士長有條不紊地安排道,「醫藥箱裡只有氯化鈉,沒有氨甲環酸,等救護車來了,再注射止血劑以及腎上腺素。」
關寧使勁吸了吸鼻子,低頭用綁帶在郁春明的肩頭打了一個結,她小聲說道:「郁叔,我不會讓你死的。」
郁春明垂在一側的手輕輕一動,似乎是聽到了這話。
十分鐘後,救護車抵達,關堯跟著關寧和護士長一起,把人抬上了擔架。
韓忱越過他,就要跟著一起上車,關堯卻一把攔住了韓忱,然後將自己滿是鮮血的棉衣丟到了他的手裡:「我是春明的單位領導,如果有啥狀況需要簽字,只有我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