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走了,屋裡沒外人,關堯悶了口氣,不知該如何開口。
郁春明卻在這時出了聲,他說:「章雷就是那個一直想要拜我為師的實習警員,在去年汽修廠爆炸中受了重傷,至今昏迷未醒。」
關堯一怔,回頭看向了他。
郁春明接著道:「在那場爆炸里,我們有三名同事犧牲,章雷……章雷算是比較幸運的一個,活下來了。當然,最幸運的是韓忱,我正好背對著廢水池,替他擋了一下,他只擦破了點皮。這場爆炸傷亡嚴重,我有責任,所以他們怨我,也正常。」
關堯眉心一皺。
「曹天蓬,還有剛剛我問起的那個許優,他們倆和章雷是一批進的支隊,而且還都是松蘭警院的同學,感情很深。章雷原本多活潑一人兒,變成今天這個模樣,是我的錯。」郁春明自嘲一笑,「所以後來出了信的事兒,他們都巴不得我趕緊完蛋,這也算是……自食其果。」
「爆炸至今責任還未能完全定性,內部認定是內部,公文出了嗎?也沒有。」關堯卻說道,「他們作為警察,連無罪推定原則都堅持不了,還有啥資格指責你?」
郁春明目光一閃,抬起了頭。
關堯深深地看著他:「既然責任未能完全定性,那我就能始終相信你。」
郁春明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所有話都卡在胸口,讓他一個字也講不出。
這日,郁春明原本明顯見好的傷口忽然發炎,他昏沉了一下午,汪夢聞訊趕來,聽說了上午市局一眾人來探望的事。
「還是把春明轉去療養中心吧,省得在這兒鬧心。」她坐在床邊,輕聲說道。
關堯心知汪夢必定會再次提起這事,畢竟眼下郁春明不聽她的話,而自己似乎是一個很好的說服對象。
「這地方環境嘈雜,人來人往的,他養傷也不踏實。」汪夢又說。
關堯總算知道了她之前為什麼堅持著要轉院,那話里話外說的是「嘈雜」,可實際上暗指的卻是「人來人往」。
「春明脾氣倔,我說啥他也不會聽。」關堯含糊地應付了一句。
汪夢卻轉過頭,認真地看著關堯:「他會的,只要你好好跟他說。」
「可是……」
「關警官,你如果真的在意他,那就得為他著想。讓他換個好點的環境養身體,讓他不要再回扎木兒辦案了,讓他留在松蘭,找個清閒的工作。」汪夢大大方方道。
在意?什麼是在意?
關堯被這話說得面色一窘,耳根也跟著燙了起來,他想要解釋,可又不知該從何說起,畢竟這種事情只要開口就是越描越黑,關堯不得不閉上嘴,壓下狂跳的心。
汪夢一眼看透了關堯,她嘆了口氣,說道:「春明的事情,我都很清楚,所以才專門找你來說,不管咋樣,你都勸勸他,既然有在意的人了,就得對自己也好點。」
這話說得委婉,在關堯看來卻已算是直接點明,他忍不住把目光移到仍睡著的郁春明身上,並在心底質問自己:
郁春明於他而言,到底算是什麼?
同事,戰友,上下級,弟弟,還是……曖昧的對象?
關堯說不清。
他甚至說不清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邁過了喜歡男人的這道坎,並坦然承認自己確實問心有愧,他更說不清自己在發現郁春明就是江心後,原本模模糊糊的情愫是如何一下子變得清晰又明了的。
他試圖裝得坦蕩,試圖表現出仰不愧天、俯不怍人,但他分明清楚,自己的每一份磊落都是裝模作樣、裝腔作勢,他就是愛郁春明,他不僅愛郁春明,他還討厭一切對郁春明不好的人,恨一切傷害過郁春明的事。
就像——
他也討厭把江心弄丟了的自己一樣。
因此,郁春明是江心,這讓關堯更愛他。可郁春明是江心,又讓關堯不敢愛他。三十多年的人生,愛的人紛紛離去,郁春明真的會為他而留下嗎?
直到現在,關堯才緩慢地明白,郁春明在生什麼氣。
「好好想想吧,就算是為了春明好。」汪夢站起身,把為郁春明擦汗的毛巾交到了關堯手上。
關堯捏著毛巾,被上面殘留的一絲溫度燙得指尖發疼。
天已經很晚了,松蘭又下起了雪,鏟車從樓下「嗚嗚」駛過,吵醒了昏睡了整整一下午的郁春明。
他偏過頭,看向靠在窗邊的關堯——這幾日自己每一天醒來時,這人都是同一副樣子,望著外面,不知是在出神,還是在欣賞松蘭那鋼鐵森林般的夜景。
「你咋沒回招待所?」半天沒等到發現自己已經醒來的關堯,郁春明不得不出聲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