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堯神色一暗,他輕聲問道:「廳長,您……不準備讓春明走,指的是啥?」
郁鎮山掃了關堯一眼,沒有給出任何回答:「郁春明是我的兒子,也就是說,不管在哪個地方,他只要還穿一天警服,那就永遠都擺脫不了別人的指指點點,可他依舊選擇了這條路,所以,他也必須承擔後果。」
「後果」是什麼?
「當初是他自己考進的松蘭市局刑偵支隊,當然,有我在,別人不會這麼認為,所以只有他辭職,或者離開核心警務系統,潑在他身上和我身上的污水才能徹底擦乾淨,」郁鎮山說道,「我清楚他不願意,但是他沒得選。」
「他有的選,」關堯毫不猶豫地接道,「是廳長您沒得選。」
這話令郁鎮山眉梢一動。
「郁副廳長,」關堯鄭重地叫道,「郁春明之所以會執意留在警隊,從頭到尾都與您無關。」
郁鎮山笑了起來,他第一次如此認真地打量面前這個警察:「可能關警官還不知道,郁春明已經答應我了。」
關堯一滯。
所以,郁春明要走?要離開林場派出所?離開扎木兒?離開他?
這是一件大事,一件天大的事,可為什麼郁春明從未向他提起過?
郁鎮山是領導,領導從不做任何解釋,只會布置任務,因此關堯所有的問題都只能埋在心裡。
他一臉木然地回答:「我知道了,廳長。」
郁鎮山一點頭,似乎對關堯很滿意,他走了兩步,又回頭問道:「你以前是邊防52團的兵?」
「對,我是邊防52團的兵。」關堯機械地應道。
郁鎮山似是笑了笑:「當初你在部隊上立功之後,是哪個首長帶著你來松蘭領獎的?」
關堯遲疑了一下,回答:「是我們合成旅的政委,呂定江。」
「呂定江……」郁鎮山抬起了嘴角,「六幾年那會,咱們跟毛子幹仗,他父親和我父親都在虎林前線,後來我父親犧牲,我就吃他家飯長大。當初你硬要退伍的時候,他第一次來找我,求我辦事,說你是他手下最好的兵,讓我安排一個決不能虧待了你的工作單位。我看了你的履歷,很漂亮……也很熟悉。正好,第二年郁春明研究生畢業,準備報考松蘭市局。只是可惜,你那時沒來。」
關堯怔了怔。
郁鎮山接著說:「我還知道,郁春明和郁歡鬧矛盾,一個人離家出走要回扎木兒的時候,你正好來了松蘭,你是來找他的。一個站前派出所的警察好心幫你查了江心的戶籍信息,在我的要求下,他給你看了江心的死亡證明,把你打發回了扎木兒。關堯,這件事情,算是我的不對。」
領導一般不認錯,就算是認錯,也往往別有用意,因此關堯直挺挺地站著,強擠出了一個笑容:「沒有,廳長,當時我們都還小……」
「是啊,當時我也年輕。」郁鎮山撂下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話。
今日他來,沒有進屋去看郁春明,或許郁鎮山也很清楚,他的便宜兒子並不想見他,畢竟兩人橫眉冷對了這麼多年,彼此之前的齟齬哪裡會是一朝一夕能夠解開的?郁春明是頭倔驢,郁鎮山是堂堂廳長,自然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低頭。
而關堯是個東北老爺們,沒有做老娘舅的潛質,他在父子倆之間總是處於一個難以言說的位置——明明事情還八字沒一撇,但在長輩眼裡已然成為了毛腳女婿。
因此關警官也開始自然而然地為郁春明隱瞞了自己即將留在松蘭而憤怒,他說不清這憤怒是來源於不想離開這個人,還是氣這個人竟然藏著秘密。
晚飯時,郁春明一眼看出了關堯那奇怪的沉默,他瞥了一眼狀若未聞的郁歡,問道:「你坐哪趟車回扎木兒?」
關堯拿筷子的手一頓,胡亂應了句:「還沒買票呢,等到時候再說。」
「松蘭一天只有兩趟車發往扎木兒,一趟中午十二點走,一趟早上七點走,要不你坐飛機,一天一班。」郁春明說道。
「再看看吧,還不一定呢。」關堯回答。
郁春明皺起了眉:「馬上旅遊旺季了,你現在還不買票,到時候……難道要站著回去嗎?」
「站著……就站著,也不是沒有站過。」關堯擦了擦嘴,「主要是案子的事比較多,沒空操心其他的。」
這話一聽就知道是在搪塞人,郁春明登時臉一沉,放下了筷子:「關警官這三緘其口的樣子,是生怕我跟著你一起回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