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泥小爐燒著山泉水,秋雲用厚布帕蓋在提手上將其提起。
沸水滾茶,鮮濃甘潤的茶香溢滿整個廂房。
秋雲才給二位斟好茶,廂房的木門就打開了。
弄琴緩步走進門,將手上端著的一隻斗大的汝窯花囊擱在黃花梨木花几上。
秋雲放好紫泥茶壺,略帶抱怨地質問弄琴:「今日的花囊怎的才送來?呀,還只有一朵白花。」
秋雲不滿地走上前:「弄琴,平日裡我們姑娘可待你不薄,你倒好,嬋玉姑娘不過送了你一柄玉梳篦,你就一大早巴巴地端著滿瓶鮮花送她屋裡。」
弦香捏著黑子,目光落在黑白交錯的棋盤上,聽著秋雲的質問,不搭腔也不阻止。
謝庭鈺抬眼望向話音處,透過影影綽綽的湘妃竹簾,看見那個粉衫綠裙的身影。
面對秋雲的指摘,弄琴不慌不忙地解釋:「前月孫花匠新栽植的雪月芍藥準備開花,林媽媽早早以弦香姑娘的名義定了一枝。等到今日才開了花,挑來揀去,也只一朵好看。一路小心護送,未正左右才送到。」
「花與花自有不同。奴婢斗膽認為,茂盛的綠襯托獨一無二的花,才好獻給姑娘。」
弦香這才輕笑出聲,將指尖的黑子落在棋盤一格處,脆聲道:「拿來瞧瞧。」
竹簾掀起,弄琴垂眸捧著花囊走上前。
弦香轉頭一看,果真清新雅致,白玉似的芍藥溫潤嬌婉,美不勝收。
弦香笑問公子:「旭郎以為如何?」
謝庭鈺看向放到圓桌上的花囊,腦海里回憶的卻是昨日暮時瞧見的場景——
有名丫鬟攔下弄琴,要她明日一早將各色鮮花都送到嬋玉姑娘房內,並且不許別人的花類超過嬋玉姑娘。
擺明要挑戰弦香的地位。
弄琴倒是面不改色,沉吟片刻就說要二十兩才能成事,否則只能請教林媽媽的意見了。
對方自然不想鬧到林媽媽面前,爽快地掏出二十兩遞給她。
等那丫鬟走了,她取出一盆開得正好的芍藥,只留下最好看的一朵,接著將其他的花頭都剪了下來,碾碎後埋到美人蕉樹下。
再一對比她方才所言,謝庭鈺淺淺一笑,並不打算拆穿她。
「綠蕪迎白玉,眾星捧皎月。」他回頭看向弦香,「獨一無二,十分特別。」
弦香笑得合不攏嘴,揚手讓秋雲取了一串珍珠岫玉吊墜賞給弄琴。
謝庭鈺端起棋盤旁的六安瓜片茶輕呷一口,順勢瞟了一眼平靜地接過吊墜的弄琴,心道:左右逢源兩頭吃。還是個機智圓滑的姑娘。
他離開時那雨還在下著,剛走到前門,弄琴就追上前送來一把墨綠色油紙傘。
「這是弦香姑娘讓奴婢送來的傘。姑娘還說雨天路滑,公子一路小心,平安歸家。」
她將油紙傘給過去時,還悄悄地將一張疊了幾疊的紙遞過去。
他一併接過:「替我謝過弦香。」
弄琴正要應答,又聽他問:「玉露膏可在用?」
他瞧見她臉上的傷口結痂了,正是用玉露膏的時候。
「在用的。」她朝他作揖,「公子慢走。」
客客氣氣,待他如這醉花樓的每一位客人一樣疏離。
他望著已經走進暖香廳的人,頓覺胸口積了一口悶氣,咽不下去也呼不出來,心緒形同這陰沉蕭索的天氣。
回到仁清巷的宅子裡,謝庭鈺展開她送來的紙,果真是醉花樓的香料採買單子。
其實那單子他早就有了,讓她取來,也不過是再見一面的託辭。
這時,一身家丁裝束的良將曹子寧把收集的線索呈交給他:「這是篩選出來的人員名單。」
一份關於清淨門的名單。
清淨門以門人佩戴薰香的稀有程度來劃分門內等級,因此需要大量購置幾種特定香料。
為了避免引起官府懷疑,他們隱藏在醉花樓中,這樣即使購入再多香料,也不易被人察覺,還能借著醉花樓的魚龍混雜大作買賣,疏通各行門路。
因此拿到醉花樓的香料採買單子和各屋姑娘慣用的薰香品類,就能推算出現在醉花樓有多少清淨門的人。
說到薰香,就不得不提「玉迦香」,這本是門主理應擁有的薰香。
只是玉迦香本就稀有,成為皇室專供後,民間更是難得一見,所以現在的門主沒有玉迦香,只能用略次一等的沉水香代替。
謝庭鈺想要快速探入清淨門內部,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們知道他的手裡有玉迦香。
最穩妥的方法就是從弦香入手。她是門主的人,專為他物色能人異士,地位崇高,連林媽媽都要看她的眼色行事。
弦香十足謹慎,謝庭鈺估摸著還得陪她演上一陣子戲。
沒過幾日,由林媽媽出面,說要跟他談一筆香料生意,他欣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