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狗東西!果然是我想的那樣!棠驚雨在心裡暗罵,面上還作一副柔怯嬌羞的模樣,雙臂圈住他的脖子,臉頰輕蹭他的下頜:「大人要罵便罵罷,要打要罰也隨你,蕤蕤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控制不了去奢念、去妄想。」
他呵笑一聲:「我看你是風月戲文看多了,一肚子壞心思,學的都是些什麼話。」
謝庭鈺嘴上如此說,眉眼處卻洋溢著笑意,大發慈悲,饒了她這一回。
哪知到了深夜就出事了。
這大半年裡,他把她養得很好,以致於都忽略了她的身體底子並不好。
深秋的寒風侵入體,她這一下就發燒了,病懨懨地躺在被窩裡,一張臉煞白,乏得連眼皮都抬不起來。
謝庭鈺焦急地守在床邊,悔得腸子都青了。
小心餵她喝下一服藥,幫她換過兩身衣服、兩床被褥,她依舊燒著,渾身冷汗不停地往外冒。
他按王留青的吩咐,在煌煌燈火中用白酒浸濕布帕,仔細給她擦身降溫。
彼時的棠驚雨深陷在夢魘里掙扎不休。
夢中都是她以前的事情——
七歲時,被爹娘賣入醉花樓,她不肯待,好不容易找回家,以為能得父母垂憐,結果他們叫來了醉花樓的人,哭鬧中被拖回醉花樓,被毒打了三日才歇了回家的心思。
八歲時,無意間發現爹娘拿著賣了自己的錢,給姐姐和弟弟買了新衣裳,還買了新鮮魚肉,一家人圍在一起過了一個的除夕夜。
十二歲時,錦州鬧了洪災,家人居住的地方正是受災最嚴重的地方。她日日跪在羅剎鬼畫像前,祈禱全家在這場洪水裡死絕。
十四歲時,在一個連星星都沒有夜晚,她用石頭砸了一個想要強上的客人,那人滿頭是血地倒在草地上。虧得她驚惶之下力氣不夠大,對方還有一口氣。她將人拖到河邊扔進水裡,假裝對方是因為醉酒才不幸墜河身亡。
十七歲時,同樣是一個連星星都沒有夜晚,她舉著金簪殺了第二個企圖不軌的人。
夢境反覆交織重現,掀起她以為早就被自己吞食掉的愛恨痴念。
謝庭鈺躺進錦被裡,摟緊在夢裡痛哭的姑娘,溫聲細語地哄道:「別怕,那都是夢,都是假的,蕤蕤不怕,不要怕……」
當時,他真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
慶幸的是,她哭過後,燒也退了。
再一看外頭的天空,已然亮透。
謝庭鈺自知心中有愧,這些日子一得空就往府里趕,無論誰邀都不赴約,路上還會帶些新鮮的玩意兒或是糕點瓜果回去哄她。
這場病來勢兇猛,休養了大半個月,棠驚雨的身體才好透徹。
那時玉京已經下完第一場雪。
因著去年的雪災,朝廷格外關注今年的雪情。
萬幸的是,這是一場瑞雪。
「怎麼樣?好吃嗎?」謝庭鈺柔聲問她。
「嗯。」
棠驚雨盯著眼前的茶杯,咬著手裡的一塊鵝梨,抽空應他一聲。
見她吃完,他又切了一塊遞過去。她接過繼續吃,並不看他。
他再問她閒話,她就不應了。
一顆甜香多漿的鵝梨很快吃完。
他拿起擱在木盤裡一塊溫熱的濕布帕,低頭給她擦手。
他:「還是不肯理我?」
自那日醒來後,她就像個吊著一口氣的木偶人一樣,對他愛答不理的。
「不是。」她收回自己的手,連看他一眼都吝嗇,「想睡了。」
她說完就起身往暖閣走去。
天冷了以後,她就睡在暖閣里,他就睡在暖閣正前方的她之前睡著的填漆床。
他扔開手中的濕布帕,三兩步追上她,伸手攥住她的手腕,一下將人攬進懷裡。
「反天了你,真把自己當主子了是吧?」他實在受不了她對自己的這個態度。
他掐著她的下頜,迫使她抬頭看自己:「看著我說話。」
四目一對,她頓時憤恨到雙眸浮淚。
他的態度馬上就軟和下來:「怎麼哭了?是不是哪裡——」
趁他放鬆,她即刻離開他的懷裡,揚手給了他一巴掌,積壓許多的情緒霎時爆發:「因為我不喜歡你!我不喜歡這裡!」
因為對她從來不設防,所以他被打到側過臉。
忽然聽她說這樣的話,他震愕著,怔怔地轉過臉盯著她:「你說什麼?」
有些話,沉在心底,還能當其不存在,一旦這些話搬上檯面,就一切都不同了。
他此刻的臉色,一如當年從皇宮回來卻得知她跑了一樣可怖。
「我沒聽清。」他悲懼到握緊拳,一步一步朝她走來,「你把剛剛的話,再說一遍。」
她並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麼硬骨頭,在他的逼近下一步步往後退,面容滿是怯意,很快就退無可退,後腰抵在靠牆的條案上,撞得案面上的花瓶盤碟哐當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