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又開始閒聊起來。
棠驚雨低頭用膳。
仿佛方才的動靜沒有發生過一樣。
只是直到夜深,謝棠二人離席回府,他們的手都沒有鬆開過。
當天晚上,謝庭鈺做了一個夢。
夢裡,他陷進流沙坑裡動彈不得。
在他的眼前,嚴飛凝笑聲玲瓏地牽起棠驚雨的手,一步步往沙漠深處走去。
他掙扎著,無論如何都喊不出任何聲音。
棠驚雨回首,朝他點了一下頭,輕聲地說了句「珍重」,就不再回頭地與嚴飛凝一道離開了。
大漠飛沙,無邊無際。
愕然驚醒。
只覺半身發麻。
昏暗中,身旁有不滿的呢喃聲響起,壓在身上的重量離開,蓋在身上的錦被滑動,摩挲聲,一點動靜,復又寂靜,只餘一個平穩一個急促的呼吸聲。
他終於緩過神來,抬手一摸,一腦門的冷汗。
遲鈍的刺麻與僵硬襲來,或輕或重地流淌全身。
他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右側的身體是被棠驚雨壓麻的。
是他的苦果。
是他非要她將自己當做藥枕抱著睡覺,長時間壓著不動,身體自然發麻僵硬,連累做了一個噩夢。
他轉身摟緊熟睡的棠驚雨,輕吻她的後脖頸。
——誰都不能把你搶走。
次日。
或許是昨日沒有睡好的原因,謝庭鈺的精神有些困頓。
低頭揉一揉發脹的額頭,閉眼緩了片刻,等他一睜眼,原本坐在眼前搗香丸的棠驚雨不見了。
「棠,棠——」
「嗯?怎麼了?」她拿著一本香譜,撩開帷幔從隔間走過來。
「你又去哪兒了?」他伸手將人拉到懷裡坐著,「怎麼又不跟我說一聲?」
「我就在隔壁。找了本香譜看看。」
「那也要跟我說一聲。」
「我又不會一轉身就不見。」
「誰說不會?你那易容術簡直出神入化,教人心驚。」
「哪有這麼神吶?這裡離書架不過幾步遠。」
「怎麼沒有?」
謝庭鈺開始敘述起她前些日子幫他們的忙,扮成畫像里的小廝模樣進入雅間放一樣能引起雅間兩方勢力鬥爭的東西。
他、陸佑豐和嚴飛凝三人就守在對面,目光緊盯著她進去。
結果等到雅間的燈火都熄滅了,兩方勢力爭鬥的喧囂聲吵到了街外,還沒有見她的身影出來。
正在三人焦急到快要衝出去時,站在謝庭鈺身旁不知多久的棠驚雨出聲好奇地問你們在看什麼呢。
驚得三人好一陣沒緩過來。
就這樣,她還要百無聊賴地晃一晃手臂上的披帛,漫不經心地說:「好像沒有我們想得這麼危險耶,我準備的三套裝扮只用了兩套就脫身了。」
謝庭鈺說完往事,看向蹙眉的棠驚雨,輕嘆一聲,緊緊摟住她,語氣沉沉地說:「驚雨,我真的無法再承受一次你的離開。只要你能留在我的身邊,任何,任何要求,我都答應。」
她什麼話都沒有多說,只簡單地「嗯」了一聲。
她清楚,此時若是要他娶自己為妻,他也會答應的。
但她更清楚的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
她不要提醒他,也不想干預他。她要他自己去悟。
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萬事只想躲避的「弄琴」了,他所悟道的結果如何,她都能接受。有道是:
為人處世,各悟其道,各解機緣。
悲歡離合有真意,潮來潮去見人心。
*
棠驚雨還在用《蘆雪庵記事錄》的書冊,來記錄生活中發生的趣事。
謝庭鈺也知道,經常去翻看近來值得讓她高興的事情都有哪些。
但這一次,他生了一肚子氣。
這書冊從來沒有記錄過任何關於他的事情也就罷了,如今卻有三則關於嚴飛凝的事跡。
而且她用的不是「嚴飛凝」、「嚴小姐」、「嚴姑娘」,也不是「飛凝」,而是一個單字「凝」。
凝?
【憑什麼!!】
【憑什麼我沒有而她有!!】
【棠驚雨!你沒有心!!】
棠驚雨擱下手中的紫竹毫筆,傾身去看他攤在桌面上的書冊,書頁的「凝」字被他用食指戳得很重。
她疑惑地看向他:「這個字沒有寫錯呀?」
「你沒有心。」他那一雙眼眸里充滿怨念。
「……」她聽明白了。
她從一旁堆疊的書冊里,抽出一本,遞到他面前。
他垂眸一看,封頁上寫著「綿綿」二字。
孤疑地看她一眼,隨後翻看,他一眼就看到自己的「玄」字,立刻數了數,超過五則後只覺心情舒暢,不再往下數,而是翻回第一頁仔細去看裡頭的內容。
將將看過兩則,他算是明白她為什麼喜歡用單字稱呼,純粹是因為為人懶惰。
而《綿綿》,是「情意綿綿」的「綿綿」。內容如下——
其一:
晨起,睡意昏昏。
玄執細筆沾黛粉,要與我描眉。
他一時興起,我憂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