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篤清一愣,以為他說的是魚檔那回,但他這時正張著嘴讓人化妝,不好說話,只能用眼神詢問。
「在金浪飯店。陸生請大家吃飯,我到得早,出去迎陸生,正看到你離開。你怎麼還沒進來,就走了呢?趙哲飛語氣隨意,帶著熟稔:「如果那次陸生叫住你,我們也能早點認識。都怪陸生。」
陳篤清微不可查地皺了下眉。
嘴巴終於畫完,陳篤清表達感謝,又接回話問:「那天我臨時有事,可惜沒見到導演,不過陸生真是很體貼的老闆,請學生和員工吃飯都那麼大方。」
趙哲飛聽出他話里將自己歸為陸定員工,淡笑道:「是啊,阿定......雖然看著冷,但私下很體貼的。」
陳篤清乖乖點頭,露出一點憨厚氣息,若不是他長相本就精緻,加之化妝後更顯出一分嫵媚,趙哲飛也許真的會被他騙到。
他才不信這個學生仔如表現出來的這麼「蠢」。
戲院刺殺,他為陸生擋刀;金浪飯店裡,陸生為他停下三秒鐘;還有這次慈善基金,他明明都退學三年了,竟然還能返校,聽說是陸生親自與學校談妥的。
趙哲飛眼中閃過冷意,在鏡頭裡盯著正準備上場的陳篤清。
他不覺得陳篤清多靚仔,不過年輕一點,五官深刻一點,他身上帶著一股平民階層洗不掉的味道,像放到第二天還要吃下去的剩飯。
坐在導演椅上的趙哲飛眯眯眼,喊道:「Aciton——」
紅色叮叮車沿著軌道,發出清脆悅耳的 「叮叮」 聲,緩緩開啟。
劇組早已租借了這條路,此刻道路上空空蕩蕩,不見一個路人,唯有陳篤清背著碩大公文包奮力奔跑的孤單身影。
一次,兩次,三次,他仿若夸父逐日不知停歇。
雖已入秋,可港城毫無秋涼之感,陳篤清很快便跑得大汗淋漓,口乾舌燥得要冒煙。
然而,趙哲飛只是面無表情望住monitor,一遍又一遍:「Aciton——Aciton——Aciton——」
陳篤清難受地彎著腰,雙手死死撐住膝蓋,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空氣倉促吸入肺部,卻難以順暢交換,致使胸口陣陣悶痛。
他緊咬著牙,低著頭又抬著眼,望向那窄窄高高好似觸手可及的叮叮車,可它卻仿佛快要消散進那暖橙色的日光之中。
陳篤清強忍著不適,開啟新一輪的奔跑,跑到喉頭都泛起一股甘甜的血腥味。終於,趙哲飛喊出了 「Cut!」
咚咚咚,陳篤清的心臟在胸腔內劇烈跳動,仿佛下一秒就要衝破胸膛蹦出來。他深知劇烈運動後不該站著,應走動走動緩解,可就在此時,視野里趙哲飛忽然摘下耳麥,朝著他這邊走來。
於是,他也不再挪動,死死咬住下唇,靜靜地等待著趙哲飛靠近。
趙哲飛終於走到他身邊,他看了看陳篤清,然後彎下腰,貼近他耳側,一坨影子蓋住人。
從遠處看,像是導演在耐心同演員講戲。
但在陳篤清耳邊響起的是:
「陸生在床上好勁哦,我一晚上真的好辛苦,你呢,你受得了嗎?」
陳篤清渾身激盪的血液,因為這一句話,凍結,又碎裂。
直到後面趙哲飛說現在光線最好,要他重新跑,他才重新燃燒。
陳篤清重重喘了口氣。
閉閉眼,再睜開。
這一次,他跑得更快,他想追上那輛叮叮車,然後超過去,跑出這片橙紅泥沼。
他不想信趙哲飛那句話,但他又不能不想像,陸定和趙哲飛二人在床上糾纏畫面,他還想,我早晚也會知道陸生在床上有多勁。
太多想法在陳篤清的腦子和心裡胡亂碰撞,撞出一個新的陳篤清。新的,痛苦的陳篤清,在陳舊的陳篤清身體裡橫衝直撞,將人撞暈過去。
現場一片叫喊聲,混亂中有人奔向陳篤清,摸摸他鼻息,緊張地轉過頭看向趙哲飛。
「導演!他暈過去了,怎麼辦?」
趙哲飛默默拿出手提電話,打給潘經理。
「有個學生演得不行,我要換人。」
對面不知道說了什麼,趙哲飛放下電話,唇角慢慢勾起,臉上露出得色,看向遠處還躺在地上的陳篤清。沒有他發話,劇組沒人敢過去扶起陳篤清。
這個人,就像他和陸生故事裡的一個配角,在劇本中不會擁有姓名的配角。
夕陽籠罩下,那學生仔逐漸融化進水泥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