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銘大怒,眼看就要甩袖離開了,突然又冷靜下來,冷笑一聲:「按道理,你也不能買賣奴僕呢,那門口這個伺候你的樂山算什麼?還是你看上吳安了?要為一個妓女出頭?」
「我不是僕役。」一直站在門口,氣的臉都紅了的樂山大聲衝進來說道,「我才不是僕役,我們公子說了,我們這是僱傭,我是來幹活的,才不是奴才!我是良民,我有籍貫的,我是南直隸揚州人,公子親自帶我們去衙門落的戶。」
樂山站在江芸芸面前,氣得渾身發抖:「太過分了!你自己不乾淨,憑什麼污衊我們公子,我們公子幹活到深夜的時候,你們都在哪裡,你才不要臉!呸!」
秦銘驚呆了,只是不知道是被一個小小僕人的辱罵了,還是被他說的話。
「樂山確實是良民,我是雇他來照顧我的,秦通判去揚州府一查就知道。」江芸芸安撫地拍了拍樂山的肩膀,接過他手裡的飯盒,示意他回家去。
樂山不走,擋在江芸芸面前,對著匆匆趕過來的寇興大聲罵道。
「誰家好姑娘要做妓女的,誰家好姑娘有平靜日子不過,去過這些苦日子的,你們真是不要臉,這些人誰不是被缺心肝的人賣了,被喪天良的人拐了,誰能主動去那些腌臢地方的,誰家姑娘願意過這個樣的日子。」
他紅著眼睛,大聲說道:「我小時候,鄰居家的姐姐就是被人拐走賣了,他爹娘去告官,然後呢,你們這些官員真是不要臉,竟然顛倒黑白說是人家姑娘自己要去的,呸,真不是東西,嫖人家小姑娘,花人家的血汗錢,所以捨不得是不是,我看你們更髒。」
秦銘被劈頭蓋臉罵了一頓,先是羞惱,隨後大怒,神色就要打人。
「打我的人嘛。」江芸芸把樂山拉走,面無表情質問道,「官員無辜毆打良民,說出去可要被彈劾的。」
秦銘氣的渾身發抖:「好好好,江同知果然不一樣,這同僚,我看是不當也罷。」
「夠了。」寇興揉了揉額頭,攔住惱羞成怒的秦銘,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撫著,「衙門佐官吵架,傳出去更不好聽,回頭我們三個一起摘帽子去算了。」
江芸芸和秦銘沒說話。
「這事為何不先和我們商量。」寇興問道。
江芸芸低著頭,平靜問道:「那你們同意嗎?」
這回輪到寇興不說話了。
自然是不同意的。
他雖然不去那些腌臢地方,但妓院算是繳稅勤快的,要尋求衙門庇護的,他也只能睜一眼閉一隻眼。
自來如此的地方,如何能改變。
「『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你今日做的這麼絕,城內治安怕是不好。」寇興和氣說道。
「可下一句是『死亡貧苦,人之大惡存焉』。」江芸芸低聲說道,「可我們做的不該就是消除死亡和貧苦嘛,那些女人哪個不苦,踩在她們的身上喊著仁義道德,也未免太夠虛偽。」
秦銘氣壞了:「你聽聽,知府你聽聽,他瘋了,他在說什麼鬼話,再說這些東西弄得乾淨嘛,只要人有欲、望,這些地方就消不乾淨,你現在就是平白得罪人,我們衙門以後出門怎麼辦事。」
江芸芸面無表情說道:「至少在我治下,我決不允許這些東西在明面上。」
「我們為什麼非要這筆稅收,商改,土改之後,那些錢難道還不夠嗎,把那些女人換個地方安置,給她們找個工作,難道不是也是稅收嘛,我們明明可以乾乾淨淨去收這筆錢。」江芸芸擲地有聲說道。
「哪來的工作,那些懶漢你怎麼不去管。」秦銘諷刺著。
「你也說他們是懶漢了,可這些女人又不是因為懶惰才沒有工作的。」江芸芸抬眸,注視著面前的秦銘,平靜說道,「我們衙門的那三十間店鋪不是要重整嗎?既然我們推出蘭絨和水煙,那我們不就是會缺人,前期種地,中期剝絨,後期製造,哪一步不缺人,這些人不就是有生力量。」
秦銘驚呆了,隨後氣笑了:「你,你,你早有想法!你,你利用我!」
「妓院能開,甚至開得這麼猖狂,就是踩在良人子女的身上,吸著普通人的血,那就是在和我們衙門搶人。」江芸芸清醒說著,「『凡娼優樂人買良人子女為娼優者,杖一百』,太、祖都能發現一旦良人子女大量缺失,經濟就會下滑,這些短暫的繁榮算什麼,奢靡之風高漲背後,傷的是我們百姓生活的根本。」
寇興嘆氣:「可你也太狠了點,外面的人定然都在罵你,名聲不要了嘛。」
「名聲?人人要是都顧忌名聲,哪來的妓院,哪來痛苦的女人。」江芸芸沉默了片刻,聲音驟然惆悵起來,「我們可是父母官啊。」
寇興一怔,許久之後才緩緩長嘆一口氣。
「『管仲相桓公,置女閭七百,征其夜合之資以富國』。」他低聲說道,「這套規矩就這麼千百年傳了下來,你,當真要打破?」
「齊國要是真的能靠此富國強兵,那為何不是齊國千百年傳位下來。」江芸芸認真說道,「他錯了,管仲就是錯了,站在國家大義上犧牲一部分,偏說是為了我們,而我們不說,只是我們不是被犧牲的人,所以人人視若無睹,可若是今日大義要犧牲的是我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