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朗果然不敢接其鋒芒,立刻站起來拱手剖白:「娘子言重了,保朗豈敢張狂,這寶珠是要敬獻給當今天子的。」
「楊芳歇」這才冷笑一聲,不再追問。
吳致遠見場面尷尬,連忙想一個話題,恭敬地說:「還請二位詳述這青衣奴的外貌,好讓畫師繪出通緝像來,若是盜珠兇犯最好,假如不是,為楊公尋回逃奴,也是一件好事。」
楊行簡捋著鬍子,搖頭晃腦地回憶說:「那人二十七八歲,一對濃密劍眉,黑黢黢的長臉,身量挺高,其他也沒什麼特別之處。」
吳致遠一臉尬笑僵在臉上,楊行簡這描述幾乎就是保朗本人,看來畫師是不用請了,楊氏父女吃了這虧,都在氣頭上,看來是絕對不會配合緝拿了。
唇槍舌劍一番,楊氏父女略占上風,出奇的是依照保朗的脾氣,他竟然沒有當場暴怒翻臉。
楊行簡繼續道:「就算你說這青什麼客的大盜真實存在,他既然有本事攀登到二十丈高的塔上盜珠,那就有能力翻過城牆,在你們全城搜捕的時候,說不定那大盜早就帶著珠子逃之夭夭遠走高飛了,你再扣著我們父女不放,有何意義?」
保朗斷然否認:「不,他絕對沒有逃。」
楊行簡冷笑:「何以見得?」
保朗拍了拍手,兩名親兵從戶外抬進一個三尺寬的包銀銅盤來。這盤子是縣令吳致遠家的,當時為保朗舉辦接風宴之時,就用這大盤抬上整頭牛犢的大菜「水煉犢」,上面有配套的包銀銅蓋保溫。
因此親兵抬上這盤時,吳致遠還以為裡面放了宵夜的點心,心中驚疑不定,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
保朗來到盤前,親手揭開蓋子,眾人定睛一看,只見裡面放著一團黑漆漆的物事,有些部分似乎像人的鼻子眼睛。
吳致遠心臟狂跳,哆哆嗦嗦地問:「請問特使,這是何物?」
保朗一字一句緩緩地道:「今日在蓮華寺廚房裡發現的,是羅成業被油炸過的人頭。」
眾人大驚失色,轟得撞歪了桌椅,紛紛站起來往後退,在楊行簡擋住女兒之前,保朗看到少女嬌美的面容上終於露出了驚恐的神情,他得逞地冷笑了一下。
雙方一拍兩散,楊行簡破口大罵,護著女兒拂袖離去。
保朗卻坐在原地不走,吳致遠等人也不敢走,只能懷著恐懼和噁心,跟這顆被炸至焦黑的人頭待在同一個屋檐之下。
縣尉郝晉平日掌管治安緝捕之事,有些見識和勇氣,賠著小心問:「請問特使,這頭已經炸……炸得皮肉分離面目全非了,真的是羅成業嗎?」
保朗說:「鍋蓋縫隙里沾著幾絲頭髮,僥倖沒有浸入熱油,羅成業那獅子狗一樣的捲毛,恐怕也沒多少人擁有。再說下圭縣小小一個縣城,有第二具無頭屍出現嗎?」
郝晉連忙道:「特使說的是,蓮華寺從案發後就一直封閉,不許人進出,這大盜竟然來去自如,還特意……特意扔到油鍋里,弄做這般樣子,對羅成業的仇可太深了。」
縣令吳致遠忍無可忍,低聲下氣地懇求將人頭抬出去。保朗點了頭,親兵將銅盤抬下去,送去仵作當差的地方收納。
保朗盯著茶杯出了一會神,沉吟許久,才出口問道:「諸位對這位楊氏娘子有何看法?」
吳致遠這一夜心驚肉跳,不知該怎麼評價才合他心意,若誇讚怕惹怒保朗,若貶低則顯得自己信口雌黃,只能說:「是個伶牙俐齒的小姑娘。」
保朗對他的膚淺說法只付之一哂,緩緩說:「他父女兩人的相處之道實在不同尋常,三綱五常,父為子綱,這世上沒有兒女比父親更尊貴的道理,楊行簡卻像是有些敬畏自己女兒,這太奇怪了。除非……除非女兒的丈夫,身份比父親尊貴太多。」
楊氏父女倆已經離去許久,然而楊芳歇經過的地方,依然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幽香,只有感官極其敏銳的人才能察覺。
保朗總覺得這香氣有些熟悉,但認真去嗅,那氣息卻又悄無聲息地從鼻端溜走,根本無法抓住實質。他出身草莽不辨龍蛇,坐著回想了許久,終無痕跡,只能站了起來,慢慢踱步到室外。
明月如霜,廣寒堅冷,回想黃裙少女高高在上倨傲視下的神氣,心中竟有一絲按捺不住的躁動和亢奮。
他用耳語般的聲音輕聲呢喃:「楊芳歇,她要麼是皇帝的女人,要麼是韶王的女人。」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