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朗的頭顱很快被人發現了,就放在丟失了夜明珠的蓮華寺佛塔第七層。
韋陀菩薩金剛怒目,他那無堅不摧、能斬斷人間所有煩惱的金剛降魔杵插在人頭之上,如同是菩薩親自斬殺的一般。死者扭曲的面容與菩薩腳底下踩著的青鬼並列,保朗生前的一切執念、貪慾與魔障就此煙消雲散,再也不能重來。
這顆首級憑空出現之時,多寶塔內部仍然是重重封鎖的密室狀態。案件到此,也再沒有什麼查下去的必要。
至於悄悄消失的楊氏父女,他們倆不來找自己麻煩已經是不可思議的幸運,再不敢去追究了。
城門重新開放,困在下圭城的各色人等終於能夠自由來往,白蛇報冤的故事將跟隨他們腳步傳遍四方。常州工匠們啟程繼續西行,去為尊貴無比的萬壽公主的身後事忙碌。
至於萬壽公主本人,正忙忙碌碌地準備上路東去,可左翻右找,就是找不到從吳致遠家帶出來的脂粉眉黛,不禁大是疑惑。
她隔著窗戶詢問準備鞍轡行李的韋訓和十三郎:「你們倆看見我化妝的脂粉沒有?」
十三郎迷茫地搖頭,韋訓眼神清澈無辜,說:「我不認得那些瓶瓶罐罐。」
寶珠心想這話倒是在理,難道從縣衙出逃的時候,根本忘記帶出來了?
詢問未果,她轉身繼續翻找,韋訓低下頭繼續準備鞍轡,唇邊露出一絲狡黠笑容。
他心想這姑娘天天擁被賴床不起,不催個三五八遍都不肯出門,要是每天再化一兩個時辰的妝,那也不必趕路了。
至於她拿著胭脂往臉上塗個猙獰的假傷口,又或是擦紅嘴唇宣稱要去擺布陌生男人之類,他未曾見過此等可怖的道具,深受折磨,實在不堪忍受,昨天夜裡趁她睡沉了潛入房間悄悄偷出來,一股腦都扔到灌木叢里去了。
出發之前,楊行簡特意買了一輛兩輪牛車,車篷四周設有帷幔,外觀樸素,裡面鋪上錦褥,以備寶珠路上累了歇息。只是縣城地方小,沒能為她買到合適的婢女,覺得虧欠了公主,喋喋不休地不停念叨。
韋訓聽煩了,直言道:「她文武兼備,能破案也能手刃羅成業,完全能照顧好自己,用不著什麼婢女。」
楊行簡一聽這話,大嘆其氣,心想毛頭小子果然天真,說:「你根本就不懂老夫說的什麼。」
此時寶珠快步從客棧里走出來,低頭翻找已經裝在驢背上的行李,背轉過身,韋楊兩人啞然失語,全都愣住了。
身為貴主,從生下來就錦衣玉食奴環婢繞,寶珠雖然弓馬嫻熟、武德充沛,但日常梳頭穿衣的自理本事卻非常稀鬆平常,結構簡單的胡服還能穿得體面,這層層疊疊的襦裙就不太能對付,又沒有鏡子照看,慌慌張張地出門,背後一角裙邊掖在裡面也沒察覺,轉過身就能看到她的褻褲露在外面。
老楊回頭瞪了一眼韋訓,攤開手,意思是:懂了嗎?
楊行簡歷練老成,並不慌張,左右張望打算找個路過的婦人去提醒寶珠,韋訓已經快步徑直走過去,楊行簡愕然失色,壓著嗓子喊:「不行!你不能直接跟她講!」但已經阻攔不及。
韋訓走到寶珠身側,指著驢背上懸掛的行李說:「我剛看見有個毛蟲掉進你的箭囊里去了。」
寶珠最怕蟲子,一聽這話,登時花容失色,踮著腳尖往箭囊里張望,「哪兒?掉在哪兒了!」趁她分神,韋訓手腕微動,以極輕的手法將她身後那一角裙邊抽出來抹平了。
他心想這聲東擊西的把戲還是小時候街頭偷盜學的,已經不知多少年沒用過了,如今拿來為她整理裙子,倒也有些好笑。回過身來,看見楊行簡惱火地大搖其頭,滿臉不以為然,韋訓露出一口細白牙齒,笑得更加開心了。
只有寶珠自己被蒙在鼓裡,扒著箭囊不停問:「毛蟲掉在哪兒了?我怎麼沒有看見?你該不會又在捉弄我吧?」
下圭縣一切事了,再也無人阻攔,一行人備齊了車馬行李出發。
寶珠騎在驢上,韋訓前面牽著韁繩,十三郎斷後,又加上坐在車上趕牛的楊行簡,四人從下圭縣東門出去,寶珠仍在為可疑毛蟲的事納悶,見城門外的官道旁站著一個英氣逼人、風流倜儻的高個黑衣人,正是已經離去的霍七郎在等著她們。
霍七聽見她說「捉弄人」等話,笑著迎上來,插嘴道:「韋大又整人了嗎?那天去劫獄起事,我看見他順手把縣令老爺的官印偷出來,藏在縣衙大堂屋頂的房樑上,吳縣令現在只怕找瘋了。除非把大堂拆了重蓋,否則別想找到,他死也想不到官印就藏在自己頭頂上。」
聽她說破,韋訓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寶珠和十三郎則樂不可支地大笑起來。只有楊行簡自己有官位在身,心有戚戚,稍一聯想丟失官印的感受,不禁嚇得冷氣從腳底往上冒,哪裡笑得出來。
寶珠從後看著韋訓矯健又輕盈的背影,一邊笑,一邊想這人路見不平行俠仗義,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何等慷慨瀟灑。誰能想到他私下裡這麼喜歡惡作劇,一天不干就心癢難搔,渾身促狹頑皮的少年氣,也不知道什麼人把他養大的。
又想起來一件事:「這案子水落石出,就只有一件事怎麼也對不上,陳禹偽造的那顆假珠,到底被誰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