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點了點頭,心道能夠邀到她出席,這場民間婚禮確實規格極高,理應感到受寵若驚。
此時雨已經徹底停了下來,寶珠不想再耽擱,叫來店主問靈寶縣有沒有什麼名勝古蹟,打算騎著驢出去玩。
店主想了想說:「從這兒往西南走二十里,有個戾太子冢,是漢武帝被冤死的兒子劉據的陵墓,那裡的思子宮和歸來望思台挺有名氣,好多來往的文人都特意要去瞧瞧。」
路途不算遠,寶珠當即決定就去那裡遊覽,叫上十三郎拿著油紙傘,兩個人一起出門去了。
韋訓仰首把碗裡的殘酒一飲而空,站起來打算跟著去,龐良驥疑惑地說:「那就是個大土台子,沒什麼好看的,大師兄是打算順手挖進去瞧瞧地宮嗎?」
韋訓淡然一笑,說:「我已經不干那行當了。」
龐良驥心底一緊,不知那丹方他是找到了還是徹底放棄了,問:「那你跟著幹什麼去?咱們哥幾個喝著酒,提前盤一盤儀式步驟不是更好。」
聽見外面毛驢的蹄聲噠噠離去,韋訓已經不耐煩了,敷衍著對龐良驥說:「我去牽驢,你不是聽說過我被生擒了麼?」說罷快步躥出,輕輕躍過門檻,迅速從客棧門口消失了。
龐良驥震驚地回過頭來,才看見霍七郎臉上泛起忍耐已久的揶揄笑容,她玩味無窮地說:「這世上不光只有六師兄會犯傻。」
天色陰沉,遠處的山巒在灰雲籠罩下,輪廓變得模糊不清,如同王維筆下的山水,墨色層層暈染開來;無邊無際的桃林被雨水沖刷過,近看枝葉更加翠綠明艷,又像是李思訓父子的青綠山水風格。景色遠近對照,更別有一番風情。
空氣濕潤清新,不曬也不熱,確實是遊山玩水的好節氣。
去往那漢代古蹟的路上,寶珠騎在驢上,將發生在七百年前那一場巫蠱之禍的來龍去脈娓娓道來。
漢武帝晚年昏聵,寵信奸臣江充。江充與太子劉據不睦,深恐武帝駕崩後劉據找他報復,於是編造巫蠱事件陷害劉據,污衊太子謀反。劉據被逼起兵,衛氏一門與官軍對抗,終因寡不敵眾兵敗,其後逃到靈寶縣,被追蹤的士兵發現,衛太子不願被捉受辱,便剛烈地自盡了。
一年後漢武帝才幡然悔悟鑄下大錯,枉殺了賢能仁厚的繼承人,誅殺江充為劉據報仇,但太子人死不能復生,武帝只能哭著為他建了思子宮和歸來望思台。
專注地聽著這掉了幾萬顆腦袋的古代故事,十三郎即感慨又覺得過癮,說:「咱們這代也有個被廢掉的太子,好在沒互相廝殺就了結關了起來。」
寶珠大為不悅,看左右無人,道路空曠,沉著臉罵道:「李承元哪裡能跟衛太子劉據比較?!他不配!要說奸臣進讒言,賢能被誹謗,由此被天子疏遠的皇子,應該是我的阿兄韶王才對。李承元頂多適合那個暴戾的『戾』字,倘若我將來有一日得以翻身,把他滅了,一定給他安上這諡號。」
十三郎一聽把她惹火了,趕緊道歉,心裡卻不怎麼明白。
韋訓也驚訝她生這麼大的氣,回頭問:「他怎麼得罪你了?」
寶珠怒容滿面地說:「他幹的齷齪事不可計數,只提一件。就說那一年吐蕃大軍來犯,軍餉兵糧籌措不足,李承元直接上表天子,提議把我送給吐蕃國王赤松德贊和親,以止兵患。赤松德贊已經是六十歲的老頭了,那一年我才九歲。」
韋訓一驚,心下勃然大怒,臉上卻沒有露出表情,只冷笑著嘿了一聲。
寶珠又說:「幸好我從小深受父母寵愛,那時候阿娘還在,父親也捨不得,自不會讓我受屈。李承元就是想要通過剪除兄長身邊助力,將他孤立起來。」
十三郎也驚呆了:「這人竟這樣壞,誹謗你兄長的事也是他幹的了?」
寶珠說:「是,那時候他已經失勢,眼看我阿兄馬上要登上太子之位,就聯手魏王一起乾的。」
十三郎問:「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壞話?」
寶珠不想詳述,只繃著臉說:「是非常險惡、非常歹毒的謠言。」
歹毒到能一夕之間就奪走了天子的信任和寵愛,忽忽數年,從儲君候選到被貶斥到邊陲荒地去。
明明是高高興興一起出來玩兒的,卻不小心把她惹得難過動氣,師兄弟兩個都有些後悔。
此時看到道路旁邊立著一塊刻有「漢颱風雨」四個字的石碑,寶珠知道地方到了,便叫韋訓牽著驢走進小道裡面。
因為巫蠱之禍乃是古代非常著名的政治事件,後世歷代地方官員都對戾太子冢多加維護捐建,墓地周圍曾經茂林修竹、亭台錯落,是個很好的踏青去處。只是安史之亂後天下戶口折損過半,地方上不再有盛唐時的財力物力,才漸漸荒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