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反覆喊了幾遍,心想要是有韋訓念障車詞的功力,整座宅子都能聽清楚了,也用不著這麼費勁。
她喊的內容太過驚悚,盧家的人怎麼敢忽視,片刻之後,一個穿著鎖邊白麻衣的中年男子在十多個家丁護衛下戰戰兢兢來到庭院中,衝著寶珠罵道:「何處來的悍婦,敢上門騷擾我范陽盧氏的門庭?!」
寶珠微微一笑:「不過旁系而已,怎麼好意思自稱范陽盧氏。你就是蕭苒的前公公了?穿這一身斬衰孝衣,給誰服喪呢?」
盧庭方不答,看見那個被「逐出家門」的小婢站在她身邊,預料到陰謀已經敗露,心裡難以承受結果,反問道:「你剛才喊的話什麼意思?」
寶珠冷冷地道:「你當然知道我的話什麼意思,快把蕭苒交出來,我饒你一條狗命。」
盧庭方出身名門貴族,兄長是朝中權貴,一生只有人對他恭恭敬敬,從沒人敢呵斥奴才一樣呵斥他,一時竟呆住了,指著寶珠「你你你」了一陣,突然回過神來,惡狠狠地道:「賤婦不守婦道,已經改嫁,再來我盧家要什麼人?」
寶珠義正言辭地道:「你不交人,我就送你一份大禮。你藏在蕭家和龐家的那件好寶貝,我已經轉手藏在你家了。這回可不是那麼好找的,就算你上房揭瓦、掘地三尺,將整座宅子都拆了,沒有個三五天怕是也尋不到。我已經派人去往州、縣二府舉報,瞧是朝廷上門抄家的速度快還是你找東西的速度快?」
盧庭方的臉色漸漸發白,他以讖緯書害人,自然知道那東西的厲害之處,對方帶著武功超絕的江湖俠客,想必藏些東西是輕而易舉,白麻衣下的雙手忍不住顫抖起來。早知道龐家是有武林背景的暴發戶,誰想竟能找到這樣熟知朝堂規則的幫手來。
霍七郎興致勃勃聽寶珠逼問對手,心想她從清早起就來回奔波,哪裡有空安排別人去藏物、舉發,這蒙人的話隨口就來,真是聰明得讓人好生喜歡。
寶珠乘勝追擊:「你用來害人的那件東西自然有它的來處,不是憑空掉下來的。此事一旦揭發,你全家男丁被抓進大理寺獄上刑,就算你們熬刑不吐,僥倖活著放回來,被打的手摺腿斷渾身殘疾,此生別想參加科舉入朝為官!」
這一下戳到高門筋骨要害,她本以為盧庭方會拿出兄長盧頌之的大旗來抵擋,誰想他一聲不吭,一副要昏厥過去的模樣,任由家丁們扶著。耳聽得一聲哭叫傳來,一個滿頭銀飾的中年婦人從內宅沖了出來,滿臉憤恨絕望之色,叫道:
「賤婦剋死吾兒,還想改嫁富翁,天下沒有這等便宜事!可恨那龐家小子竟敢到處宣揚是吾兒命不夠硬,不夠富貴,配不上蕭苒。吾兒發喪他擺席,吾兒忌日他訂婚,哈哈哈哈哈哈!他此生別再想見到那賤婦,她生是我家人,死是我家鬼!老老實實下去伺候吾兒吧!」
寶珠見這婦人邊哭邊笑,已經有些神志不清的模樣,回想蕭苒在黑暗中以胭脂塗下的絕命詩,心中大叫不妙。
第87章
霍七郎和許抱真都不擅長逼問,將盧氏夫妻摑了兩掌,還沒問出什麼就把人打暈過去了,倉促之間,也不知他們的心腹是誰,由誰來執行的滅門陰謀。
從盧妻剛才的瘋言瘋語中,寶珠猜測蕭苒的性命已經危在旦夕,實在不能再拖了。
霍七郎道:「老頭子穿這一身孝服,該不會是把蕭小娘給弄死了吧?」
寶珠急道:「沒有長輩給子孫戴孝的,這不合規矩,更何況他們家對蕭苒有深仇。」她轉念一想,抓住一個受傷的家丁逼問:「盧庭方在給誰戴孝?」
那人哭道:「主人的兄長兩個月前在長安沒了,全家為他服喪。」
寶珠心中一動,看盧庭方鎖邊麻衣的服色,符合斬衰禮節。難道是盧頌之死了?
但這事跟蕭苒失蹤案沒什麼直接關係,她著急地來回踱步,低聲念誦全篇《擬輓歌辭》:「荒草何茫茫,白楊亦蕭蕭。嚴霜九月中,送我出遠郊。四面無人居,高墳正嶣嶢。馬為仰天鳴,風為自蕭條。幽室一已閉,千年不復朝。千年不復朝,賢達無奈何。向來相送人,各自還其家。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這是陶淵明幻想自己死後送殯下葬的過程,從茫茫蕭蕭的荒涼景色開始,高墳、墓室、親屬悲哭的場面一一詳述,氣氛悲戚慘絕,特別是「幽室一已閉,千年不復朝」一句,竟讓寶珠聯想到自己被活埋地宮中的絕望感受。
「該不會……他們該不會……」
霍七郎雖不怎麼識字,但唐人無不熱愛詩歌,對寶珠念的這首詩深有感觸,說:「馬為仰天鳴,風為自蕭條。這不是講龐良驥這匹馬為蕭氏娘子哀哭的意思嗎?」
寶珠靈光一閃,大聲說:「正是如此!他們把她陪葬給前夫盧鄲了!」
依照慣例,無論是妻子先夫而死,還是死於夫後,通常是合袝於丈夫下葬,如是異地,也要儘量遷葬或改葬以合墳。
也怪不得盧庭方見有滅門之禍仍然不肯交出蕭苒,因為他知道已經不可能交出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