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行簡和寶珠相視一愣,看向那位「關中方圓八百里最厲害的匪盜」,他已經笑得東倒西歪了。
韋訓抱著膀子笑了半天,說:「出了關中我不過是牽驢的青衣奴罷了,可惜今日這些盜賊都是鄉間流民抱團作亂,並不認識江湖綽號,否則只憑你『騎驢娘子』的赫赫威名,足可以震懾武林宵小。」
再聽到這令人惱火的綽號,寶珠剛要發火,突然感到脖子後面一陣熱烘烘毛茸茸的鼻息,原來是驢聽見有人喊它,伸長脖子從破裂的窗欞外探頭進來,嗅了嗅主人,趁機伸出白嘴套到她碗裡偷吃了一大口粟飯。
「啊呀!!!討厭!!!」
這下不僅有難聽綽號,還跟綽號同吃一碗飯了,再一次被韋訓和驢氣哭,寶珠叫道:「什麼武林!都是些胸無點墨的村夫,連陳師古這種匪首白丁都知道用『殘陽』好詞,憑什麼拿著劣乘之名給我!」
十三郎呆呆地問:「殘陽算是好詞嗎?人人都說朝陽好,落日不是挺晦氣的?」
「殘陽西入崦,茅屋訪孤僧;世界微塵里,吾寧愛與憎。那當然是有雅韻的好詞,至于吉利與否……」
瞥了一眼笑得發抖的韋訓,寶珠恨恨地說:「掘墓的小賊,用著正好。」她想了想,又問:「你們七個出師的門徒都有江湖綽號,那陳師古的綽號是什麼?好聽嗎?」
韋訓說:「曾經有一陣江湖上稱他發丘中郎將,但是他不肯承認,有人當面這麼叫他就會出手殺人,所以後面也沒人敢這麼稱呼了,江湖中人乾脆直呼其名,陳師古是名也是號。」
寶珠驚呆了,心道此人雖兇悍暴戾,但不喜歡的稱號拒不接受,強者自有強橫霸道的手段,不用像她這樣哭哭唧唧的反覆抱怨,實在讓人有一絲敬畏兼羨慕了。
楊行簡嘶了一聲:「如此囂張的匪首,一直藏著沒被官府緝捕歸案,竟讓他壽終正寢了,也是運氣好。」
韋訓譏笑道:「我們可沒藏著啊,殘陽院就在長安西郊,天子腳下,他在那一住四十年,向來是光明正大,也沒哪個官兵敢來上門。」
「啊!這……」
楊行簡和寶珠愕然,十三郎忽然說:「其實師父可能有綽號了,有一回他殺了人,我站在旁邊,聽見他對著屍體嘀咕了一句:某號胭脂拌肚。我至今也不知道這胭脂拌肚是什麼好東西,是不是跟胭脂鵝脯一樣的名菜,只可惜當時他又是那副瘋魔神氣,我實在不敢張口問。」
韋訓似乎也是第一次聽說,嘲笑他:「你這饞嘴一路上是給慣刁了,不過二三日沒有吃上精米白面,胎里素也饞葷腥了嗎?」
十三郎趕緊搖頭否認,寶珠說:「那肯定不會是什麼吃食,必是你聽錯了。」
楊行簡根本不想了解匪幫的身份背景,插嘴將話題扯回正道:「公主既然提到『茅屋訪孤僧』,算著腳程速度,明日我們仍然到不了洛陽城,不如投宿城西的大蟾光寺,臣的前上司工部侍郎王綏致仕後出家,隱居東都,如今就在那寺里擔任方丈,法號曇林。大叢林的條件要比這鄉間黑店強得多,也更安全。」
寶珠回憶了一下,對王綏這個名字感覺很陌生,問:「他是什麼時候出仕工部的,我怎麼不記得有這麼個人?」
楊行簡恭敬地回答:「曇林和尚如今年逾古稀,歷經三朝,致仕也有十多年了,公主想來不會認得。臣年輕時曾任工部司虞主事,他在任時,對後輩下屬很照顧。」
寶珠心想那老頭是前朝舊臣,退隱已久,肯定不認識她相貌,為官沒有流傳下來美名和惡跡,想來是個平庸之輩,問:「他人品作風如何?」
楊行簡道:「為官謹慎,博學多才,擅長丹青、批命、古董金文。他從年輕時就嚮往佛學,一心想出家,先皇也崇佛,致仕時給他加了金紫光祿大夫散官品秩。」
韋訓笑道:「怎麼,大官兒也玩江湖藝人那套相面術騙人?」
楊行簡嚴肅地道:「王公雖然已經出家為僧,但仍有正三品的官階在身,你可不能出言無狀,更不能在他面前這麼隨隨便便歪著,起碼要行頓首禮,席地正坐。」說著拍拍自己膝蓋,示意他端正跪姿。
韋訓桀驁不馴地搖頭:「韋大腿腳天生有毛病,跪不得任何人。」
一聽這話,寶珠和楊行簡同時翻了個白眼,要說這飛檐走壁如履平地的人腿腳有病,那全天下的人都是癱子了。老楊向來看不上江湖草莽的禮儀態度,一路上好說歹說,依然無濟於事。
寶珠冷著臉對楊行簡說:「別管他,我死的時候還是正一品呢,你什麼時候見他正經行過禮,都是那麼盤腿一坐。」
楊行簡篤信玄學一道,想去拜訪前上司也是想找他批命,極力推薦寶珠投宿佛寺,說了半天,最後一句打動了她:蟾光寺擁有整個洛陽最著名的溫泉。
作者有話說:
寶珠的坐騎是關中驢,屬於大型驢品種,大約是五分之四馬的體型,不是小毛驢。白眼圈白嘴套,有種開了嘲諷的奇妙萌感。
洛陽東都
致仕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