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緩和這種奇異氛圍,她打趣說:「我……我將華清宮的湯泉賜給你好了,那裡和翠微宮一樣荒置,如今只有鳥雀狐兔光顧,再添一頭狸奴也不多。」
韋訓低著頭唔了一聲,腦中白茫茫的一片,不知該如何作答。往日豪飲千杯從未醉過,今日一滴未沾,步伐竟有些發飄,要不是牽著她的手,感覺自己已經飛了起來。
上客堂到歸無常殿要穿越大半個蟾光寺,兩個人感覺走了沒幾步就到了,鬆開手時,彼此都有點失落。站在那條通往大殿的迴廊前,寶珠突然猶豫了。
「好不容易洗得清清爽爽,不想再去聞那股味道。你快去快來,我就在這裡等你。」
韋訓觀察大殿到此處的距離,中間雖有稀疏樹木,倒是不妨礙視線,能夠一眼看見她。只是疑心寺廟古怪,不想就走。
寶珠見旁邊屋檐下有一尊威武剽悍的韋陀天雕像,便站到他的金剛杵下,說:「這一位護法菩薩也姓韋,我站在這裡,壞人應不敢當著他的面害我。」
韋訓向來不信神佛,聽她這樣說,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對雕像道:「那就請這位同宗替我看顧你一會兒。」
又望了她幾眼,接著掠上迴廊,踩著屋頂奔向目的地。
幾個縱跳翻上大殿最高處,韋訓輕手輕腳掀掉幾塊瓦,固定好繩索,嘴裡叼著火折,一手抓著顏料罐,一手握住繩子,從屋頂缺口處鑽了進去。
歸無常殿一片漆黑,四壁蕭然,空曠寂寥,拽著繩索緩緩下落,便如進入一座古代大墓。伴隨著那股隱隱約約的屍臭氣味,就更像盜墓了。一股令人熟悉的厭惡感湧上心頭,韋訓慶幸沒有堅持抓著寶珠進來。
正要根據白天前來的印象方位去毀圖,卻聽見大殿深處有個微弱嘶啞的呼吸聲。
韋訓走到那幅「新死觀」前,一具枯瘦的人影背對壁畫盤腿而坐,入定般一動不動,竟是大蟾光寺方丈曇林。
這老頭兒半夜不睡參禪,要把他點倒再幹活嗎?
韋訓略一猶豫,閉目禪定中的老僧開口問:
「陳師古還活著嗎?」
作者有話說:
*觀音公主身世說,最早見於宋代朱弁《曲洧舊聞》
第102章
「陳師古還活著嗎?」
老僧沙啞的嗓子吐出這句話的瞬間,韋訓的手指已經無聲無息握住他的咽喉。
曇林沒有反抗,或者說根本無力反抗,連眼皮都懶得睜開。
「你中毒已深,命不久矣了。」
他的聲音沒有一絲恐懼,如同講經說法一般深沉穩重。
韋訓心中一震,不知怎麼被他看出自己命在旦夕,也不知道他從哪裡聽來陳師古這個名字,遲疑著要不要把老頭的脖子擰斷。
「我中了什麼毒?」
「佛家所說貪嗔痴三毒。貪者,就是追逐名、利、財一切俗世物質的貪慾;嗔者,對逆境產生憤怒惱恨,兇悍好鬥,殘殺生靈;痴者,為情所困無法自拔,妄念叢生,起諸邪行。三毒之中,你中的是痴毒。」
韋訓一笑:「我沒念過書,聽不懂這些神神叨叨的胡話。」
曇林微微睜開一線眼睛,似乎很是吃驚,「陳師古的徒弟,竟然沒有讀過書?」
韋訓心道這老禿頭出家前是朝廷高官,又怎麼會認識江湖中人,他故意反問:「陳師古是誰?我不認得。」
曇林指著韋訓腰間的匕首,沉沉地道:「這柄魚腸的金文款識,當年是老僧我辨識出來的。它以前是一柄短劍,對不對?」
韋訓滿腹狐疑,皺著眉頭沉默不語。
曇林又道:「愛欲之人,猶如執炬,逆風而行,必有燒手之患。你師父就是被痴毒所害,墜入魔障,毀了一生。你還想走他的老路?」
「老陳死了很久了,是病死的,不是中毒。」
韋訓一邊說話,一邊走到窗邊,從木板縫隙中張望寶珠,遠遠見她手裡舉著油燈,仍在韋陀塑像前原地徘徊,略微放下心。
曇林道:「你執著於她,那她知道你在黑暗中的真實面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