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她肩胛骨下魂門穴旁,有一個小指甲大小的紅色胎記,長得像片桃花瓣……
就在那裡,沒有一絲一毫錯位。
寶珠被反擰手臂抵在牆上動彈不得,眼睫顫動,淚光瑩然,口中說的話卻很奇怪:「還要檢查哪裡?左臂肋下有顆痣,還有大腿後側……那地方好像我自己都不知道。」
韋訓鬆了手猛地退開,眼神透出壓抑不住的驚恐。
寶珠得了自由,回過身,上臂肌膚還殘留著他的指痕,她攏著凌亂的衣衫說:「你知道我身上這些細微之處,因為救我出來時情形詭異,需要排查體內是否插著鋼針鐵釘等厭鎮之物。你當時一竅不通,問心無愧,只當撥弄屍體,誰知無知無覺地過了一兩個月,忽然在夢中回憶起來,就此失眠了,是不是很有趣?」
羞愧和惶恐立刻漲滿了胸腔,韋訓一步接一步後退,心中驚疑不定:她是誰?為什麼和寶珠長得一模一樣?連身上細微的印跡都完全一致?又為什麼知道當時發生在翠微寺的事?
韋訓拔腿向上客堂方向急速飛奔,到了寶珠的房間,來不及從正門進去,縱身破窗而入,她親手抄寫的《盂蘭盆經》一頁頁隨著氣流翻騰起舞,屋裡黑漆漆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寶珠?寶珠?!」韋訓慌張地呼喚,但沒人回應。
他又衝到屋外溫泉池畔,依然空無一人,只聽到竹牆隔壁傳來輕微的水聲。他飛速掠上竹牆頂,看見朦朧水汽之中一個人影在熱湯里泡著。
「啊,你終於鼓起勇氣翻過來了。」寶珠從水中抬起帶著鮮艷指痕的手臂,朝他招了招手,「過來,你不是一直想讓我摸摸你嗎?」
韋訓腳下一滑,震驚地從竹牆上退回去,站在池邊發愣。
竹牆另一側再次傳來寶珠失落的嗓音:「哦對了,你不敢。你知道我什麼都沒有了,身份、地位、權力、珠寶、侍衛……說是公主,其實與棄兒無異,只剩下一份孤零零的驕傲,所以這驕傲尤為可貴,不可有絲毫損傷。你生怕主動伸手,便折損這份驕傲,是以一直隱忍著不敢動彈。
但本能的渴望不會消失,你其實很喜歡看我流淚啜泣,不是嗎?心中壓抑著狠狠欺負我的隱秘衝動,就像剛才那樣……」
她幽微的語句比魚腸劍還要鋒利,隔著一堵牆將人細細地切碎。
這是什麼?是夢嗎?為什麼會做出這樣讓人剖腹見心般的可怕夢境?
韋訓臉色慘白,感到一陣陣眩暈,抬頭望向月亮,想找到確定時間和方位的標準,卻只見到天空中黯淡無光的濃雲。
他轉身又跑了。一路飛奔呼叫寶珠的名字,沒有人回答,遠遠見到前方走廊上有一團皎潔的微光,韋訓心中升起希望,急忙向著光暈跑去。
「寶珠!」
「狸奴?」
她戴著月光做成的披帛,黑緞般的長髮披散在肩頭,親切著呼喚他的乳名,朝他張開雙手。
「不要站在陰影里,這樣我看不到你。」
韋訓腳步頓止,茫然地望著光芒中的人。
寶珠溫柔地說:「還是說……你根本不是貓咪?」
她緩緩朝他走來,韋訓一步一步倒退。
「你在暗河之下仰望月亮,受這光輝吸引,你從黑暗鬼蜮中爬了出來,收起自己的爪牙,偽裝成溫良無害、俯首帖耳的狸奴,來到我的身邊。」
「我沒有偽裝……」韋訓喃喃道。
寶珠說:「那你手上是什麼?」
韋訓茫然抬起雙手,發現沾染她唇上的胭脂不見了,滿手全是鮮血。
「一擊必殺,仇不過夜,死在你手下的有多少人?他們全都罪有應得嗎?」
是的,來到她的身邊,殺戮的欲望被另一種念頭壓制,就此沉沒在黑暗的水面之下。但那東西並沒有消失,只是隱藏了起來。
寶珠已經走到他的跟前,抬起手想要碰觸他的臉,韋訓扭身躥出幾丈,原地飛上屋頂,絕塵而去。
他用最快的速度在蟾光寺上空奔馳,想甩掉所有詭異的敵人,青色殘影風馳電掣,掠過放生海、靈芝台、大寮、禪堂、鐘樓、鼓樓……他躍上三十丈高的浮屠佛塔,一直躥到整座古剎最高的頂端。
俯視深夜的大蟾光寺,除了停靈的地方有長明燈微弱的燭火,其他地方全都陷入靜謐的夜色之中。
應該甩掉了吧?這世間沒人比他更快。就算在陳師古的巔峰年代,輕功一途,也只能與他勢均力敵。
「怎麼可能?」
最想念的聲音突兀地響起,韋訓頓時渾身僵硬,一具柔軟溫暖的身軀從背後擁抱上來。
「就算你的輕功是天下第一,也不可能丟下身體的一部分逃跑。」她踮著赤足從身後湊到他耳邊呢喃:「我是你的慾念,你的心魔,你永遠快不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