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覆嘗試了幾次都不成,他只能發號施令:「你來幫我更衣。」
霍七郎聽到這話,頓時興奮起來,抽出巾帕擦了擦手,將腰間橫刀帶鞘抽了出來,靠在案几上。
在這夜深人靜之際,李元瑛隔著屏風,看見她緩緩抽刀的剪影,不知怎得,突然感到一莫名的寒意,本能覺得叫她來幫忙並非明智之舉,立刻懸崖勒馬,再三努力,終於及時把帶扣扯開了,旋即喝止道:「不用了!」
霍七郎從屏風後探出頭來,帶著惋惜的語氣問:「大王不需要服侍了?」
李元瑛已經將錦帳合攏,嚴嚴實實把自己的身影遮住了。
帳外傳來響亮地一聲「嘖」。
李元瑛心中泛起一絲不解,本來心腹們將她安置在侍衛長屋之中,自己還略覺不妥,但近日據袁少伯的觀察,新來的人已經迅速融入宿衛隊,她對行伍紀律和生活十分熟悉,似乎是當過兵的人。不僅如此,還與追隨他多年的死士們兄弟相稱,混得如魚得水。
雖有易容術能夠改頭換面,顛倒乾坤,她卻無意,甚至臉上的疤都不屑於遮蓋。隨心所欲,無所顧忌,向這世間露出自己的真面目,是一種他難以想像的自由。
不知是否江湖人士都這般特立獨行,她雖然經常說些荒唐怪話,偶爾散發出的侵略性,卻比許多野心勃勃的武將還強烈。那麼,要以駕馭武將的手段啖以重利嗎?
除此之外,還有更多更重要的,需要繼續推進的計劃,身安而後道隆,如今最拖累的就是這具軀體……
更聲一遍又一遍地響過,意識已然疲倦至極,思緒支離破碎,就是不肯讓他安歇。
被錦帳包圍的床榻仿佛一葉孤舟,將他放逐在無邊無際的太虛之中,僅有大殿屋頂上偶爾傳來的一兩聲鴉鳴打破夜的寂靜,證明這依然是人間。
霍七郎躺在腳榻上陪伴,知道他睡不著,出聲問:「需要我上去把烏鴉趕走嗎?」
李元瑛悶悶地道:「不用。它們是不拿薪俸的衛士,假如有人在房頂上窺探,烏鴉會發出預警。」
霍七郎心想這確實是個好辦法,好奇地問:「是誰會在夜半偷聽?」
「長安、幽州、甚至府內……」一切都在敵人窺視之下,所以他才需要雙重身份。
鳥類在夜間同樣需要睡眠,不若白天那邊聒噪吵鬧,然而夜靜更深,偶爾的一聲便顯得格外分明。
霍七郎嘀咕道:「還挺煩人。」
在黑暗中瞪著床帳頂棚,李元瑛下意識將手搭在枕邊的玉匣上,似乎能從中汲取無形的力量,支撐自己繼續戰鬥下去。那是仇恨的力量,以及親情的力量。
烏鴉雖醜陋,但有一樣他遠比不上的長處,『雛既壯而能飛兮,乃銜食而反哺。』烏鴉母親哺育小烏鴉,而小烏鴉長大後會反哺母親,回饋養育之恩。除非母親先自己而去……
霍七郎枕著自己的胳膊,忽然發笑:「大王這日子看著衣食無憂,可是屋頂上一群烏鴉盯著,門口一群黑衣烏鴉值夜,倒像是被獄卒牢牢看管起來,不得脫身自由。」
黑暗中,李元瑛慘笑著默認了。
作者有話說:
雛既壯而能飛兮,乃銜食而反哺——《烏賦》成公綏
此處說明唐代的建築和現在的一項區別,一座建築物內部往往不築牆分隔成幾個房間,而是整體敞開,使用屏風來分隔使用空間。
第128章
韶王的外宅坐落在城東燕都坊,在他病重以前,每個月都要過去住七八天。如今病榻纏綿,已經有三個月沒有出過門,但王府與外宅的來往從未中斷。
有時是家令李成蔭差人去送財物,有時候是外宅派人來探望韶王病情。今日來的兩名婢女采露和採蓮,聽名字就跟厲夫人的侍女們同出一轍。拜見過李元瑛後,采露從包袱中取出三套裡衣,說是御賜的絹帛所裁,天氣漸寒,為大王添衣。
女眷們親手裁製衣物,作為心意贈予情郎或夫君,是最常見的事,厲夫人收下衣物,輕聲向兩人打聽:「於夫人那邊一切安好?缺不缺什麼東西?」
厲氏和于氏皆為韶王的乳母,兩人常年搭檔,關係融洽,時常互贈禮物。
采露答道:「別的不缺,請問這邊還有沒有京城帶來擦手的乳脂?做針線時手太干,容易刮絲。」
幽州的氣候比長安乾燥許多,保養皮膚需要消耗更多面脂和口脂。厲夫人說:「最後一批已經給了西院,我著人去市場採購了些當地貨,質地粗糙了些,湊合著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