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勉強爬起來練了一會兒,寶珠累得快吐了。眼見天色漸暗,一天的功課總算告一段落,她大聲嘆道:「太陽落山了!該收場了!」
「快住口!」玉壺快步走來,喝止她繼續說下去,向來溫柔的面容此刻變得極為嚴肅。
她神色凝重,握住寶珠的手,鄭重地告誡:「妹妹,這院子裡最緊要的規矩,你務必要記住:無論是私下閒聊,還是登台獻藝、招待賓客,都絕不可說出『落日、夕陽、下山、殘陽』這類詞語。最好連『晚霞、黃昏』也不要提及。」
寶珠一愣,問道:「是因為姓名避諱?可這幾個詞並沒有重複的字啊?」
玉壺噤若寒蟬,豎起食指尖尖的紅指甲,放在唇邊噓了一聲。米摩延則無聲地指了指自己背上的傷痕。
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為賢者諱。為了維護上位者威嚴,遇到主君或者尊親的名字時,不可直接說出或寫出,要麼以其他字替代,要麼書寫時缺筆,以示敬畏。曾經,寶珠自己的名字也不許旁人擅自稱呼,然而她卻從未聽過要避諱某種具體的意向。
她想起米摩延隱晦提過「他是太陽」的話來,心想這人自比於日,狂妄自大。上了年紀不許人提落日相關的詞語,又顯得氣量極為狹小。
太史公曰:人道經緯萬端,規矩無所不貫,誘進以仁義,束縛以刑罰。然而這「天庭」中的規則,卻處處透露著嚴酷無情與荒誕反常。
她默默思索:這座龐大宅邸的主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第174章
供燈昏黃,光影在觀音像上搖曳。長秋寺大殿之中,斷塵、曹泓、姚絳真三人各懷心事,正在佛像前的蒲團上入定,四周靜謐得只聞彼此呼吸之聲。
倏忽,一隻青色大鳥橫空閃現,悄然無聲從天而降。青衣人如鬼魅般落在斷塵師太與曹泓之間,雙臂一展,使出日暮煙波掌中的「石沉大海」一式,雙掌各自向二人肩膀上拍下,動作看起來十分輕柔。
斷塵與曹泓還沒看清楚來人,先感覺到無聲的掌風沉重如山,如同巨石壓頂。他二人亦是江湖高手,反應極快,瞬間側身沉肩,險險避過突襲,緊接著各自向青衣人拍出一掌,掌風呼嘯。
韋訓即刻變招為「音問兩絕」,雙掌分別迎向二人的攻擊,同時與他們對掌相抗。
斷塵與曹泓心中大驚。要知道江湖各門各派師從不同,每個人腕力臂力、內功路數皆有天壤之別,他竟敢同時與兩個人對掌,意味著要同時應付兩種完全不同的掌法力道。其中兇險,稍有差池,便會導致經脈逆行,重傷喪命。此人要麼膽氣超絕,身經百戰,要麼十分擅長應付一對多的群毆之局。
四掌相貼,斷塵與曹泓只覺一股陰寒之氣順著掌心湧上,冷得叫人牙齒打顫。韋訓知道殺這二人不難,但想追蹤寶珠的下落,必須留下他們性命,於是適可而止,收了掌力。
他行若無事,斷塵和曹泓則丹田之中氣血翻騰,不得不倒退幾步卸力。一招之下,雙方功力高下立判。姚絳真不會武功,只因常年跳舞,腿腳靈活,見勢不妙,顧不得其他,鑽到香案之下躲避,眼睛緊張地盯著場上局勢。
等看清楚突襲之人的身份,這三個人心中已然明了他半夜來襲的緣由。不過幾日之間,當日那個從容自若、疏狂不羈的少年,神色已變得獰厲如鬼。
斷塵師太眉頭緊鎖,喃喃道:「那小姑娘果然不見了。」
韋訓心中痛極,森然道:「你們明明知道真相,卻眼睜睜看著她走上巡城的寶車。」
斷塵師太撫著胸口,好不容易調勻氣息,搖了搖頭,滿臉遺憾地道:「真相?不,我們依然在迷霧之中。去年長秋寺原主持素心師太年老病故,祖庭白駝寺長老給貧尼寫信,邀我從香山趕來繼任,並探聽『觀音奴升仙』的謎團。當時,已連續有七屆扮演觀音的少年在巡城之後『升仙』,這令祖庭的長老們非常困惑,百思不得其解。」
白駝寺始建於東漢,相傳曾有兩匹白色駱駝載著寫在貝葉上的佛經,從遙遠的天竺長途跋涉至洛陽,它是佛教傳至中原後建立的第一座佛寺,故而又被尊稱為「祖庭」。不僅高手如雲,地位也極為尊崇。
只聽斷塵師太繼續說道:「要知道,成佛需要無數次生死輪迴的修行。這些少年既未出家,也未持戒,更未曾修行,居然能跳過發願、持戒、布施、斷障這些艱苦的過程,直接立地成佛、升天而去,這太不可思議了。哪怕是修成肉身佛,也是極為罕見的大功德,大蟾光寺的曇林上人能做到如此地步,經歷了幾十年的觀想,又發願布施災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