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人見他這般模樣,心中均想:此人年少成名,自負武功超絕,素來飛揚跋扈,仇不過夜。沒經受過被恨意與絕望煎熬的痛苦,自然心態極佳。只有遇上這樣的磋磨,才知道人有無能為力、追悔莫及的時候。
四個同門沉默以對,見沒有回饋消息,韋訓啞聲說:「我題壁的石青用完了。」
許抱真從袖中摸索了片刻,掏出一塊畫符的硃砂拋給他。青衫客一反常態,高調地殺人題壁,將猞猁塗鴉四處塗抹,今日接到這些傳書與請帖就是結果。
十三郎將東西遞給韋訓,他接過來,低頭草草翻閱一遍。
拓跋三娘懶洋洋地問:「怎麼著?去還是不去?」
韋訓漠然道:「當然去,我們只有五個人,他們人手更多。」說罷,轉頭又走了。
邱任奇道:「這話什麼意思?敵眾我寡,他還挺高興?」
許抱真緩緩道:「師父何時因為對方人多而怯過陣?」
眾人回憶起陳師古生前經歷過的那幾場名震江湖的大戰,每一戰他皆是孤身赴會,以一當百,所向無敵。他奔赴那些戰鬥時,仿佛是故意去尋死一般,然而每次都從鬼門關前殺回來,只是打贏之後反而落寞,那便是他癲狂的一大症狀。
八月二十二日這天,金波榭的店東早早地擺出關張謝客的木牌。
他已收了河洛地區幾家幫派包場的訂金,心裡雖然極不願意接這一單,無奈身不由己,胳膊掰不過大腿。不管在哪裡開門迎客,都得向上攀附權貴以求順遂,向下暗通款曲以保平安,黑白兩道都得打點周全。
昨夜不知是哪個促狹鬼,在有元白題詩的粉壁上畫了一頭猞猁,此時已來不及處理塗鴉,店東只能著人備好酒菜,靜候那群江湖草莽前來聚會。
伊闕門、邙北堂、龍門會等洛陽附近的幫派陸續趕來,個個神色嚴肅。隨後是一群出家人,有鬚眉皆白的老和尚,身著黃冠法衣的道士,還有幾名比丘尼。
再接下來是一群衣衫襤褸的叫花子。金波榭的店東見狀,再也忍耐不住,試圖上前阻攔。卻見領頭的老翁從自己懸鶉百結的破衣裳內掏出一塊金子,好似打賞一般隨手丟給他,接著昂首闊步跨越門檻走了進去。店東反過來被乞丐施捨,一時愣在原地,滿臉驚愕。
這群人不是來吃酒的,根本不在意菜餚如何,更不需要樂師舞姬伺候。待到人差不多到齊後,便將所有僕人連同店東都趕走了。
伊闕門的門主魏向榮與丐幫團頭高泰交情甚篤,叉手向他問好:「高團頭別來無恙?」
高泰拱手回禮,向周圍環視一圈,問道:「渡河舟怎麼沒來?」
魏向榮道:「曹泓的妹妹曹灩也曾是升仙的觀音奴,如今騎驢娘子失蹤,洛清幫差不多就跟殘陽院立場一致了,想必是不好意思來赴會。」
他見這老頭眉頭緊鎖,心事重重,手裡沒有拿烏木哨,心中有些奇怪。那條哨棒是丐幫首領代代相傳的信物,高泰向來不離身,今日說不定要與對頭大打出手,他竟然沒帶兵器,實在反常。
接下來嵩陽書院的掌門周子安到了。這中年人一副儒生打扮,氣質溫文爾雅,與其他江湖草莽相比,可謂截然不同。這人平日以文人雅士自居,接任嵩陽派掌門之後,改名成書院,在教授門徒武功之餘,還強迫他們讀書。
周子安將女兒嫁給伊闕門的門主魏向榮,二人雖然同是掌門,周子安卻是魏向榮的岳父。兩邊問好之後,周子安便踱步去欣賞壁上的名人題詩去了。
此時河洛地區黑白兩道、三教九流的武林好手幾乎傾巢而出,齊聚於金波榭中,人數多達三百有餘,皆是精銳中的精銳。這些人平時未必有來往,但畢竟在同一地域活動,對彼此名頭都頗為熟悉,各幫派首領互相客氣寒暄幾句後,眼神便都落在大堂粉壁上那頭猞猁上。
只見那野獸以血紅硃砂描繪而成,筆觸潦草,獸性十足。其前掌鋒利的爪子全部彈出,觀者仿佛能聽到它低沉的咆哮聲,好似隨時要破牆而出,氣勢森然可怖。
那題壁之人繪完猞猁後,不知是何緣由,又用硃砂將旁邊「戀君不去君須會,知得後回相見無」一句狠狠塗掉了。周子安見狀,痛惜不已,連連搖頭道:「這可是元白唱和親筆所書的墨寶啊,竟這麼毀了,可惜啊可惜。」
今日在場之人中,論江湖地位,最為尊崇的當屬白駝寺的慧覺、慧緣、慧定三長老。這三位老僧鬚眉皆白,久居古寺,幾乎從不出山門,許多人今日才頭一次見到他們的真容。
與三長老同輩的紫陽派掌門紫陽真人,這中年道人年逾五旬,雖然歲數比三長老年輕不少,卻在江湖揚名已久,已在洛陽附近老君山上開宗立派,堪稱威名赫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