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訓卻不看他,只是平靜地望向周子安:「周掌門,令媛想必練過功夫,根基仍在,服下虎狼藥血流不止,勉強還能扛得住。既然她吃過三副藥,病情應該有三次起伏。」
周子安何嘗不知自己女兒產後褥病纏身,苦不堪言。她母親一直守在魏府照料,周淑英病情每有起伏,便命人快馬傳信給他,如今已是危在旦夕。魏豹就是魏向榮的小名,周子安既然身為大派掌門,自是才識過人,結合女兒婚後抱怨的隻言片語,當下猜到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當年兩家結親,為著獨生女兒的體面,周子安不僅給了大筆嫁妝,還扶持女婿爭奪伊闕門的門主之位。未曾想此人如此寡廉鮮恥,竟做出這樣忘恩負義的勾當。他氣急攻心,厲聲呵斥:「豎子好毒辣的心腸!」接著含憤出掌,直拍向魏向榮。
魏向榮自然不肯坐以待斃,又不敢當眾還擊長輩,只得左支右絀,邊抵擋邊後退。翁婿二人轉眼反目成仇,斗在一處。嵩陽書院和伊闕門的門人弟子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大堂內又是一團混亂。
周子安盛怒之下與魏向榮過了十幾招,突然想起周圍各大幫派的英豪皆在圍觀自家這等醜事,更覺羞慚氣惱,當下強壓怒火,猛地揮了揮手,對門下弟子高聲道:「走!先去把淑英和孩子帶回去!」
因那一張藥方,周子安自覺顏面盡失,但揪出來魏向榮這個陰險小人,挽回女兒一命,兩相衝抵,對韋訓的行為心境複雜。他既不願放下身段向其道謝,卻也說不上就此結仇,只是回首朝著韋訓的方向拱了拱手,便帶著門人匆匆離去。
魏向榮名譽掃地,哪裡有臉繼續待在金波榭,如喪家之犬般追著岳丈周子安回去,想必要面對一場狂風暴雨般的磨難。
殘陽院行事詭譎,向來被江湖視為邪道,為了尋人不擇手段,全然不顧江湖道義,更不在乎聲名狼藉。青衫客有這等飛天遁地、潛蹤匿影的本事,誰能保證自己行走江湖,從沒有一絲污點劣跡呢?
此時群豪見韋訓又伸手探入皮囊,人人心中惴惴,只覺那隻毫不起眼的袋子是世上最兇險的武器,生怕下一刻他就會從裡面掏出自家的把柄。
韋訓在皮囊內摸索了片刻,抬眼間,恰好看見丐幫團頭高泰面沉如水,正看向這邊。他似有所悟,自言自語道:「我許久未曾合眼了,腦子發昏,竟忘了高團頭的見面禮,袋子裡裝不下。」
殘陽院諸人饒有興味,看他這回能拿出什麼有趣東西。只見韋訓揚手一掌,重擊於身旁的木柱上,只聽轟的一聲悶響,木柱劇烈震動,房梁隨之發顫。接著,一根烏黑髮亮、五尺有餘的棍子,由樑上墜入韋訓手中。
眾人凝神細看,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那棍子竟是丐幫代代相傳的信物烏木哨。高泰手下群丐見狀,登時一片譁然。而高泰本人早有預料,心中吊著的石頭終於沉入深淵。
這根哨棒意義非凡,是丐幫歷代首領從不離身的武器,哪怕睡覺時也會置於臥榻之側,用心保管。材質乃是極北之地鐵木所制,堅不可摧,能與諸般金屬兵器相抗。如今竟然被韋訓盜走,藏在金波榭的房樑上。
高泰夜裡丟失此物,便知有強敵來襲,他心下瞭然,若非對方手下留情,只怕自己的首級已裝在那皮袋中了。他面色鐵青,咬牙切齒地說:「高某學藝不精,今日領教過閣下的手段,甘拜下風。此物從未落入敵手,高某無顏再見丐幫先輩,今既如此,也不必再索回了。」 言罷,眼中滿是悲憤。
韋訓淡淡地道:「不要了麼?這可是根又長又直的好棍子啊。」
說著,他持烏木哨在手中隨意揮舞幾圈,剎那之間,那無法無天、狂氣四溢的眼神突然變得溫柔如水,似乎是陷入某種回憶。他輕聲自語道:「是好棍子,可她使著有些長了,要短些才方便握持。」
隨即拔出腰間魚腸劍,在眾人驚呼聲中,手起刀落,嗤的一聲,將這件天下第一大派傳承百年的寶物砍下兩尺。
高泰眼睜睜看著烏木哨被毀,如遭雷擊,雙手發顫,臉色變得慘白,仿佛被砍掉了一條胳膊。
韋訓將剩下那三尺烏木再轉了兩圈,似乎感覺滿意了,信手插於腰間,然後將砍下的兩尺斷木拋給高泰,漫不經心地說:「先師也曾將魚腸劍從短劍磨成匕首,不妨礙他生前所向披靡。跟那些斷手斷腳的小孩兒一樣,你拿著這一截,權且將就用吧。」
殘陽院諸人曾親眼目睹過那一幕,至今回想起來,仍覺惋惜。如今再看韋訓這乖戾激越、讓人難以捉摸的行事做派,恰似當年的陳師古一般,透著一種令人膽寒的癲狂。
金波榭內眾豪客以為高泰受此侮辱,定會暴起發難,誰知這個向來蠻橫的老江湖竟然忍氣吞聲,接住了那二尺斷木,未發一言。眾人見狀,心中揣測他被韋訓拿住了什麼把柄,如若不服,恐怕會跟魏向榮一樣落個身敗名裂的下場。
至此,青衫客已將今日來到金波榭中最大的五個門派逐一挑釁。眾人心中雪亮,他為尋回騎驢娘子,除了路程遙遠的老君山外,已將洛陽所有叫得出名號的門派全部暗訪掃蕩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