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一生鑽研醫道的大國手,周青陽不禁流露出憾色:「那是最難纏的病,就算是我,也回天乏術。至於他自毀的途徑,正是你剛剛犯下的錯。」
周青陽指著韋訓,推測說:「瞧瞧你這張慘白似鬼的臉。陳師古嗜飲古墓中的老酒,你從小跟他下墓,想必也染上了這個惡習,以為師父能喝,酒就沒問題,卻不知這恰恰是把你送上鬼門關的誘因之一。」
聽聞此言,韋訓心中頓時有些打鼓。但並非是因為吃下丹藥有什麼不適,相反,他覺得丹田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古時工匠鍛造青銅器時,常混入鉛與錫,用於調整硬度,方便器具塑形。鉛不溶於水,可要是浸於酒中,則會緩慢釋放毒性,常飲使人病魔纏身、乃至發瘋。陳師古經年累月受墓中屍毒侵害,又大量飲用鉛酒,就如同嗑食長生丹的蠢貨一般,最終把自己毒死了。」
看到韋訓臉上露出愕然的神色,周青陽忍不住大笑起來。
韋訓回憶自己開始飲用古酒的緣由,正是年少時寒痹之症逐漸顯現,為了驅寒止痛,才模仿陳師古的舉動。誰能料到,那是他自掘墳墓的瘋狂之舉?況且自己一向獨來獨往,從未跟人談論過這個古怪愛好,直到遇見寶珠才停止。
韋訓提出質疑:「師父的功力遠比我深厚,為什麼他死了,我卻還活著?」
周青陽輕蔑地道:「人人症狀一樣,還要大夫幹什麼?生了同樣的病,或深或淺,或急或慢,發作症狀未必一致。你的病象是膚色蒼白、手足麻木;玄英則是好鬥易怒、譫妄癲狂。這世上,沒人能憑武力殺掉他。他折騰了幾十年,才終於把自己弄死了。」
周青陽再次端詳剛剛揪下的韋訓的頭髮,說道:「你才喝了幾年,危害尚淺,及時收手,對病情有些緩解作用。只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你有先天寒症病根,仍逃不掉宿命。」
話說到此,如果剛才服下去的丹藥有劇毒,這會兒也該開始發作了。
韋訓警惕地觀察對方,只見周青陽談笑自若,面色不改。而自己身處室內,卻猶如被和煦陽光籠罩,雖無法融化堅冰,但那股暖流沿著任督二脈緩緩遊走,凝滯多年的手少陰心經所在的小指突地一跳,好似春雷驚蟄。
韋訓連忙翻起袖口,發現即將蔓延到手背的青紫色脈絡明顯變淺了。他心中不禁大為驚愕:難道那腥苦丹藥,竟真的是他多年苦苦尋覓的「鳳凰胎」?!
周青陽觀察韋訓的氣色,知道他已經感受到裨益,說道:「這枚活珠子能保你一時平安。倘若想繼續活下去,得按時服藥。至于丹方和原料……」
韋訓打斷她,聲明:「送她去幽州是最優先的,你有什麼條件,等我回來再說。」
周青陽大怒,揚手一巴掌抽過去,韋訓輕輕一閃,沒碰到他半根毫毛。
她清楚自己抓不住這小鬼,沉著臉威脅:「這事花不了你半日功夫,也不需要繞道。你敢跟那個疤臉一樣,吃了霸王餐抬腳就走,我自有辦法收拾得你們連人帶驢鬼哭狼嚎!」
寶珠在外面左等右等,屋裡看診的人始終不見出來。剛才周青陽不知跟韋訓說了些什麼道上切口,她一句都聽不懂,不由得百爪撓心。詢問十三郎,他一臉茫然,同樣摸不著頭腦。
過了不知多久,終於,韋訓打開門,從室內走出來。
寶珠近來總是格外留意他的狀態,一眼便看出他氣色有所好轉,不由得大喜過望。
再看周青陽,她背著個大包袱,並幾個大小不一的葫蘆,一併系在青驢背上,隨後翻身騎了上去,看起來要出遠門。
韋訓走到寶珠身邊,道:「幸得師伯賜藥,我覺得好多了。不過,得幫她辦兩件事作為報償。」
寶珠一聽,立刻說:「怎麼,要與人打架?需不需要我掠陣?」
周青陽嘖了一聲:「黃口小兒,怎麼如此好鬥?我一生懸壺濟世、救死扶傷,可不會幹那些窮凶極惡、傷天害理之事。」
十三郎見師兄得到醫治,亦是歡喜非常,仰著頭問:「師伯想做什麼?咱們一起去。」
周青陽騎在驢上,淡淡地道:「也沒什麼,就是去拆一座廟。」
楊行簡聽了,忍不住咳嗽了一聲,心中犯嘀咕,這砸廟毀佛的事,難道還不算窮凶極惡?整個師門從上到下都不像是正經好人。
韋訓等人以為周青陽是與哪家寺廟道觀結了仇,要打上門去泄憤。既然白駝寺三長老聯手都沒能制服青衫客,左右不過是對付一二十個和尚道士,不在話下。
當下由周青陽帶路,一行人順著小河前行。沒走多遠,便在一株大柳樹旁看到一座破房子。那屋子不大,僅有三間三架,房頂荒草叢生,門破窗漏,看起來像是一座荒廢多年的祠堂。
眾人走近一看,屋內既沒有和尚,也沒有道士。脫落的門匾橫在二尺高的荒草中,仔細辨認才看得出「四俠廟」幾個字。看來這個叫做四俠店的村子,名字就是從這間破祠堂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