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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珠不再與他們囉嗦,接過碗來,回過身再將韋訓抱在膝頭,要餵他喝水。

然而碗邊剛碰到他乾裂的嘴唇,她便感到了幾道幸災樂禍的視線。

她抬起頭,疑惑地看著牢門外的幾個獄卒,他們興致勃勃站在那裡,似乎正在期待一齣好戲上演。

「你們在水裡下了毒?!」

那老獄卒不緊不慢地道:「那倒不至於,這是我們自己飲水的缸。不過……」他咳了兩聲,說出事實:「他覺得口渴,是因為大量失血。大出血的人喝水,與服毒沒兩樣,喝下去立刻血盡而亡。」

眾獄卒笑盈盈地看著少女,仿佛她的痛苦是美味調料。

寶珠端著碗,反問道:「看來你們很有經驗。這樣的情況,應該如何解渴?」

「喝鹽水,或是肉湯,反正比清水濃郁的湯汁都可以。不過,也只是速死與慢死的區別,無論如何折騰,他都活不到天亮。」

胎記臉獄卒露出了帶有惡意的笑容:「現在嘛,正好有一盆熱騰騰香噴噴的驢肉湯,可你已經沒有頭髮用於交易了。告訴我們寶物在哪兒,讓他死前喝個痛快,當個飽死鬼上路,如何?」

寶珠豁然明了。這幫惡徒蓄意在她面前蒸煮廬山公,將受刑後的韋訓拖到同一間牢房,讓她眼睜睜目睹心愛之人支離破碎的軀體,用心何其歹毒。他們想從心靈深處折磨她,擊潰她的意志,把她推進絕望的深淵。

何為寶物?是忠臣血,是廬山公,是盒中花,是一諾千金天下無雙的俠客。這些有眼無珠的蠢貨,即便真正的寶物擺在眼前,也根本認不出。

「那算了,我不接受交易。」寶珠語調冷淡,不帶一絲溫度。她舉起破碗,徑直送到自己嘴邊,仰頭將冷水一飲而盡。

眾獄卒一愣,沒想到她肯用一頭華麗秀髮換一碗水,卻又如此決絕冷漠。沒能欣賞到預料中的崩潰情景,他們感到失望無聊,再回到鍋邊繼續吃肉閒聊。

寶珠背對牢門,將瀕死的情人摟在懷中,用懷抱築起一道隔絕惡意的最後屏障。

帶著咸苦味道的熱淚奪眶而出,滴滴答答落到他的唇邊、口中。淚雨滂沱,源源不絕。

「喝吧,我找到熱水了。」她柔聲地說。

風化剝落的石窟佛宛如一名歷經滄桑的長者,沉默不語俯視著一切。

百年之前,當這亂世仍被稱作盛唐時,有一位自稱彌勒降世的女皇在天下廣築佛寺。其中最為盛貴之處可得恩賜,以她本人的尊容塑像,龍睛鳳頸,貴之極也。

韋訓陷入彌留。自幼身患絕症,漂泊半生,雙手沾染許多鮮血,他偶爾也會好奇死亡是何種滋味。大概是痛苦又孤單吧,他那時想。

然而此時此刻,被她緊緊擁在懷中,他卻感到無比的安詳與溫暖。死亡是用盡全力的擁抱,是顫抖的吻,是觀音淚。

聽說人在彌留之際,會陸續看到生前一切熟人的幻象。可他腦海中浮現的,卻是許多年前的亂葬崗,一個全然陌生的女人。

那母親懷抱自己幼兒的殘屍,無聲飲泣。他當時站在遠處靜靜旁觀,身為扒墳刨屍的盜墓野狗,他竟莫名地羨慕那死去的孩童。

如今,那個遙遠而隱秘的願望實現了。他不再是流浪野犬,有人摟著他,毫無保留給予他愛與淚。

生而孤獨,死得歸屬。

屋頂的破洞中,遠方有銀色的光芒一閃而過,仿佛流星划過夜幕。

韋訓放心了。他用最後一絲力氣,認真叮囑:「不要報仇,到幽州去……」

到幽州去。到幽州去。這樣她就能得到照料與庇護,平安順遂地度過許多四季。

說完,他緩緩合上眼睛,沉沉地睡去,再沒有睜開。

寶珠的視線已全然被淚水模糊。還不夠,這點淚遠不夠。只要比清水濃郁——她想起周青陽的話,人的血肉,與牛羊沒什麼區別。就算一無所有,她還能提供別的飲食。

用潮濕的稻草墊著,寶珠悄悄敲碎了那隻盛水的破碗,用鋒利瓷片割開腕上的血管,殷紅鮮血汩汩流出,她將手腕湊到他嘴邊,飼餵到乾渴之人的口中。

每當血液快要凝固,她便放在自己嘴裡用力吮吸,令傷口繼續流血。

長夜無限漫長。

無論她如何緊緊擁抱,試圖用自己的體溫、用熱淚與鮮血澆灌,反覆親吻他冰冷的嘴唇臉頰,都無濟於事。懷中這具原本輕盈飄逸的身軀,漸漸地,一點一點變得冰冷,僵硬,沉重。

這是世上奔跑最快的人,可是死亡追上了他。

暗紅的血,青色的衣,蒼白的臉。她哭得太久,太兇,流失了太多□□,以至於眼前一切物體都失去了原本的顏色與形狀,整個世界變成一片灰暗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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