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自己被活埋時的種種細節,以及食冰致病、胡椒卿在御醫人選上做手腳的猜想告知李元瑛。
兄妹二人將各自掌握的情報拼湊在一起,抽絲剝繭推理疑案。
李元瑛總結說:「皇帝聽了串去中直傳天下的謠言,質疑我的血統,遂趁著母親生產虛弱,無力抵抗之際,狠心將救命的止血藥倒進芍藥盆景中,致使她失血而亡。事後為了掩蓋罪行,又將當時在產房的證人逐一滅口。
但是宮中沒有不透風的牆。母親去世後,宮人之間漸漸流傳起血塗鬼的秘聞:一個渾身染血、充滿怨恨的紅色冤魂,在大明宮中遊蕩。」
李元瑛從一隻錦緞包袱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件珍藏多年的石榴裙。日久月深,這條紅色繚綾織就的輕薄羅裙,顏色已變得黯淡無光。
寶珠看見這條熟悉的裙子,即刻落下淚來。她認得這是母親的石榴裙。
皇室日常所穿衣物,每日淘汰換新,從不清洗。唯有這條裙子,是薛貴妃逃難路上所穿,白狐引著皇帝去山洞中迎接時,她就穿著這件石榴裙。這是最寶貴的紀念品,她一向珍而重之地收藏著。
李元瑛沉聲道:「母親頭七那日,我潛入蓬萊殿將這條裙子偷走,想留作紀念。皇帝心懷鬼胎,察覺她的石榴裙在頭七回魂夜離奇消失,又聽到血塗鬼的傳聞,定然驚慌不已。」
淚珠打濕了血色羅裙。
寶珠哽咽著說:「他心中懼怕阿娘的冤魂作祟,回來尋仇,從那時起,就再也見不得有人在他面前穿石榴裙,禁令從此成為宮規。這疑神疑鬼的心態發展到極致,甚至見你大婚時穿新郎紅袍,都驚恐萬狀,無法忍受,再不願看見你酷似母親的臉,將你流放到幽州。」
前朝後寢人所共知:自貴妃去世,皇帝性情大變,開始親近左道方士,時常在宮觀中閉門不出。朝臣以為他在煉丹求長生,但或許,這個天下至尊至貴之人,只是為了尋求法術驅鬼,來平息內心無法言說的恐懼。
李元瑛繼續道:「你出事那一日,他收到有人向公主投毒的消息,震怒之下,命金吾衛立刻逮捕所有有資格進入棲鳳殿的宮人嚴刑拷打,想要找出謀害公主的真兇。你是清楚的,酷刑之下,無人能夠承受。
我在宮內的眼線回報,當時有好幾個人吐口認罪,卻又拿不出毒物證據,顯而易見,都是屈打成招。你的心腹女官鮮于靜為了擺脫棰楚,聲稱黃昏時分看到一個紅色鬼魂飄入棲鳳殿,之後公主就突發急病。」
寶珠聲音乾澀,乾巴巴地說:「她是受刑不過,無可奈何,打算把罪責推到鬼神身上。」
李元瑛點了點頭:「豈料鮮于靜這句被逼無奈的供詞,正好戳中了皇帝最為忌憚驚懼的秘密。他慌了,以為母親的厲鬼再次現身作祟,帶走了心愛的女兒。之後的事順理成章,他無暇顧及你真正死活,一心想要鎮壓厲鬼。
方士們皆是些阿諛逢迎、巧言令色之輩,只要能讓皇帝安心,他們什麼離譜的鬼話都能編得出來。他聽從了方士的建議,為趕在母親的忌日舉行葬禮,來不及停靈,種種巧合湊在一起,竟無人發現你當時其實只是假死昏迷。」
寶珠雙唇顫抖,喃喃道:「我被下葬時,佩戴著阿娘的十二鈿花樹頭釵。陪葬品、地宮與葬儀,全都遠超公主規格,與皇后等同。臉上蓋著厚重魌頭,即便有微弱呼吸,旁人也難以察覺。
地宮中用了活人殉葬、巫蠱壓勝,與母親同日同時同刻下葬,這些匪夷所思的手段都是為了鎮壓血塗鬼——那個愛穿石榴裙、流血而亡『薛』姓妃子。他……他將我當成了母親的替身。」
李元瑛嘆道:「據長安傳來的消息,直至如今,你的陵園中仍在不斷舉行超度鎮魂的法事。母親已離世八年,他依然忌憚極了。
『白狐引路』是皇帝的祥瑞,是他承接天命的符兆。二十年後,他背棄了當初逃難路上『但有出頭之日,絕不相負』的誓言,懼怕母親穿著石榴裙的亡靈前來索命,更深恐被曾經眷顧他的天命所拋棄。」
貴妃之死,以及公主被活埋的秘密終於揭開了。
雖早就猜到了幕後真兇,但真相赤裸裸地剖開擺在面前,寶珠仍難以承受。她一言不發,滿臉是淚。
李元瑛目睹妹妹肝腸寸斷的模樣,長嘆一聲,伸手撫摸她短短的頭髮,說道:
「我知道你難過,因為他是真的愛你。你長得像他,聰明伶俐,活潑可愛,寵愛你無需顧及前朝勢力掣肘,不用擔憂皇儲爭權奪位。他投入一切人財物力悉心栽培你,向所有人炫耀你書法精湛,文武雙全,真心實意為掌上明珠驕傲。
孩子回饋給父母的愛,是最純粹、最真摯的。但是你要明白,皇帝最愛的終究還是他自己,是大明宮中至高無上的皇位。」
寶珠靠在兄長懷中,無聲飲泣。
李元瑛神情肅穆,輕聲道:「無論我的生父是誰,我們兩人都由母親孕育。她離去後,這世上,唯有你我是真正的血脈相連。」
作者有話說:
符命,是指上天預示帝於受命的符兆。
第222章
雖然無人明言,但幽州上下每個人都隱約感到大戰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