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山揣著暖手爐躺在搖椅上,一旁是燒得正旺的火爐,季明敘盤坐在軟榻上,有一搭沒一搭看著從九江傳回的密信。
季青山撐開眼皮,老邁的聲音傳入他耳里。
「老夫像你這般年紀時,已在戰場出生入死不知凡幾,現在這世道——真是太平了。」
季明敘頭也不抬,手下給自己添酒,卻發現酒瓶子空了,轉頭喚道:「泰叔——」
老管家穿著黑棉袍,悄然端上一瓶酒,又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屋中。
季青山瞥年輕人一眼:「就這樣——哼,遲早喝成個酒蒙子。」
季明敘照舊沒理,回頭把寂安叫進來:「柴桂過兩天上京,你記得上下打點,別漏消息。」
寂安應聲,也退下了。
季青山冷哼一聲:「成日就知道忙,那錦衣衛天天在咱們房樑上躥來躥去你也不知道管。」
「管有什麼用,真要想消停,直接闖進宮裡衝著那位心窩子一捅,不說只您清淨,整個朝廷也清淨了。」
老人皺眉:「放肆!你行走官場,怎敢說這般以下犯上之言!」
季明敘眸中無波無瀾,嘲笑道:「四年前皇帝厭惡朝中黨派之爭,卻又畏懼慶願等人,竟想殺雞儆猴,以式微多年的世家開刀,先是誣陷父親與楚國公府有謀逆之心,又以內閣輔臣之爭大肆捕殺無辜官員。父親寧可去死,也不願起兵造反,此舉是為愚忠。」
季青山不知想起什麼,渾濁的眼黯淡下去,雙手放平在身前,躺在搖椅上緩緩晃動著身形。
「你跟爺爺交代句話,你到底想幹什麼?」
季明敘視線落在窗外厚重蒼涼的雪景,慢慢道:「阿命初至京城時,此間不過夏日炎炎。」
一轉眼,秋收冬藏。
所有仇恨,並未隨著積雪落下而消弭。
隱匿在他靈魂深處的那股恨意,正隨著時間的醞釀聚化成火,如今燒得正烈。一如四年前,忠義侯府的青石板灑上血跡的那一日。
季青山無聲地搖了搖頭。
。
阿命對上門的官員一律推辭,讓馬國安告知眾人她在外查案,並不在驛站歇息。
消息一出,驛站眾人才泱泱散去。
田超傑和馬國安兩人按照阿命的囑咐好生招待了八百里加急的傳驛眾人,幾天的時光轉瞬流逝。
年節過後,呼碩夜訪驛站,他身手靈敏地攀上二樓,不待指節扣動窗欞,就見阿命打開窗子。
呼碩嘿嘿一笑:「你耳朵真靈。」
月光無聲灑落,周遭漆黑,趁無人注意,阿命出手將人拉上來,呼碩從窗戶翻進去,就見阿命走到桌前,拎起茶壺給他倒上熱茶,「你怎麼大半夜過來了?」
呼碩搓了搓手,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下意識壓低聲音:「李有才傳的信,說這幾日范享貴在牆上用水痕寫字,我估摸著要招,那邊有哈童守著,我也放心,就來找將軍了。」
阿命挑眉:「在牆上寫字?寫的什麼字?」
呼碩搖頭:「我趴在房樑上看不太清,但慶願兩字寫得太多我便看見了,這范享貴估計是恨到骨子裡了。」
阿命:「看來那日激將法的確起了點效用,范享貴遲早會派上用場。他這幾日應是在試探我等,左右先熬上兩天,等他按捺不住才是我們審他的最好時機,介時從他嘴中問一問,多少也要扒慶願一層皮。」
呼碩卻不是為這事兒來的,他身子前傾靠在桌案上,聚精會神:「將軍,你知不知道哈童?」
阿命估計呼碩現在是說閒話的心態,便笑著問:「怎麼了?」
呼碩登時起身四處踱步,興奮道:「孟家的小閨女要嫁給哈童!」
「孟耀年肯同意?」
阿命納罕。
北元地處荒涼,民風剽悍,幾百年來風俗粗獷豪邁,在南魏百姓的眼中大多是蠻夷,更何況此地奉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哈童又干不出將人家閨女拐走的事情,如此情形,孟芙瑩的婚姻嫁娶自然要唯孟耀年是從。
呼碩返身一屁股坐下:「嗐,他當然不同意,後來又開始盤問哈童以後的打算,聽說他要去京城開鋪子,這才松嘴了。」
當初十二精騎跟隨阿命孤軍深入南魏,每個人身上都有不同的職責,哈童本身是輕騎兵,此前在羅斯戰場上擅長情報和暗殺工作,最適合建立他們在各個地方的根據地。
既是暗中收集情報,就要像鐵木爾那般喬裝身份,與周圍人迅速打成一片,最好的方法便是娶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