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他們所願,周行川記著了。
他母親從不叫他的名字,周行川還記得,他的母親叫他歲安。
歲安,要磕頭……
歲安,抄經的時候要靜下心來……
歲安,要歲歲平安……
歲安,歲安……
周行川那個時候就已經能拿起筆寫字了,只不過寫的並不太好,金色的筆墨連不成詞句,在紙上渲染到了一起,在腦海中黏連分不開。
外面好吵。
聒噪的蟬鳴,絮雜的人語,笨厚的古鐘,以及誦經的龕音。
周行川放下筆,叫了句「媽媽」。
他轉過頭去看的時候,目光一震。
那女人跪在那蒲團上,覆沒攏合的雙掌,佛珠掛於其上,高懸於額顱,俯下身叩觀音的慈容。
青燈長明,玄珠連墜。
那場景被柔日光籠罩,周行川看不清女人的臉,但看得清眼前的爐香,甚至是那細小的粉塵。
他伸出手抓香塵,沒抓到,也沒再開口。
只是不久,那位求神拜佛的女人就進了醫院。
周行川邊越發的不信寺廟了,若是真的有效,何不妨為自己求個平安簽。周行川對母親僅有的記憶,只留存在寺廟和醫院。
佛門清靜,有人妄圖得到功利之名,到時用輕音繚繞來蒙蔽雙眼,木魚迴響遮蔽雙耳。
到了那隻求平安的可憐人面前,只是雙膝下跪,雙手合十,神佛終於解救其於暗暗極夜。
兩人共同跨進了廟門,身側有人虔誠地將哈達掛在佛寺大殿前,捧著香燭,繞過被風吹起的經幡,跪拜在蒲團上,虔誠的求著。
進了廟就少說話,不是因為他們無話可說,是自知莊嚴而神聖的地方,有些言辭會衝撞了神佛,倒不如選擇安靜。
香火滅了又燃,鼎爐當中那一片橘黃色的亮化成了香灰。
周行川上了香。
那像一半兒變做煙塵往上飄,一半兒落成菸灰向下落。
許是觸景生情,有些話竟分不清要寫給誰聽。
那記憶里的女人?還是面前的謝攬風?
在堂里解了簽,是上上籤,周行川就暫且信了。
他且不知什麼叫做有緣,也看不明白這簽是何意思,只覺得上是好的,這簽又是他們兩人的,那他們必定結局圓滿。
所以你看,求籤要的是個盼頭。
要是下籤,就想方設法規避,繞遠路多點兒,有人信著似乎結局不會太差,要是個上籤,那邊是最好的。
解簽的人沒有說那些囫圇難懂的話,倒是意味深長的望了兩人一眼,如實說道,「你們倒是好運。」
謝攬風如是覺得。
這麼多張簽中,偏是他們抽中了上上籤,不論真假,也是個好彩頭。
周行川又問了廟裡的僧侶,上了香磕完頭就算求了平安,最後又覺得還不夠,也學謝攬風一樣,求了串開過光的珠子,給謝攬風帶上。
他看著兩人的手,忽然就笑了。
那串硃砂他帶在了右手上。
那雙親自開啟他成神之路的手,是幾乎終結他電競之路的那雙。
沒關係了,這下有菩薩保佑。
小時候他不理解母親,說神佛渡眾生,眾生平等,不會因為誰給的錢多,誰求的簽貴就給誰開後門,最後看的還是心誠。
但是人總是擔憂多慮,放心不下。
他想,他的母親或許真的愛過他,只是,命短的人情緒不穩,老愛沖他撒脾氣,讓他覺得自己倒是不被愛的那個。
「謝攬風,你信這簽嗎?」
周行川問他,抖了抖手裡的紙,遞給他。
「不信。」謝攬風接過,將簽撫平,又規規矩矩折好。
周行川一驚,「不信?」
「神佛什麼的,太虛渺了。我不可能把你的平安幸福託付給它。」
「那你還求?」
「求,怎麼不求。」謝攬風聲音低低的,「有沒有用我都會求。」
謝攬風只信自己。
他能給的,他會分毫不留的全給周行川,護得住,就護。
如果周行川不讓他呆在他身邊了,那他就多去廟裡。靠他靠不住了,那就靠老天保佑,祝他餘生所求皆所願,所屬皆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