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很巧妙的安排,一則直接從屬寒山使得其他人沒有辦法欺壓或者構陷她, 二則她作為一個死囚被赦免,被晉升,心中只會有劫後餘生的感激和對寒山這個伯樂的信任。
能夠留下性命已經是幸運,她怎麼會有餘力去嫌惡教習官的位置沒有軍功呢?
太完美了,完美得嬴寒山有點說不出話來。
似乎是看到嬴寒山的表情有些不對,萇濯的聲音逐漸弱下去:「……並不讓她在這個位置上待很久,寒山之後可以把她提成親衛,再提為偏將。」
……嘶。
嬴寒山抬眼看了萇濯一眼,低頭去看自己的指甲,她感覺自己指甲縫裡好像有個倒刺,去啃的時候它又不在了。她咬了一會指甲,抬頭問萇濯。
「第一批跟著林孖來的白門人,現在還剩下多少?」
萇濯默然。
戰場是個很不講道理的地方,不講道理就在於在戰場上生存,勇武和智慧永遠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運氣。
最聰明有力的輕步兵撞上重騎兵也沒有存活的可能,這不怪他不聰明,不勇敢,這只能怪他運氣不好。
而在戰場上,每一次運氣都好才能活下來。
把百分之九十自乘十次,活下來的概率二不存一,有誰能保證何翠子能熬到成為親兵,再熬到拿回本該就屬於她的將位?
這件事,萇濯絕對是知道的。
「……對不起。」他的聲音已經很低,似乎有些害怕似的,迷茫地,無理由地道著歉。
「不,我沒有怪你,這只是議事而已,你說的也並沒有錯。」嬴寒山又感覺到那根倒刺的存在了,她懷疑指甲里是不是有一小片地方發炎了,「但是,萇濯,我覺得有點奇怪。」
嬴鴉鴉一直都是天真活潑的小女兒情態,但嬴寒山能感覺到那副身體裡蘊藏的某種殘酷的,實用主義的力量,自從鴉鴉不再掩飾自己根本沒有失憶過之後,這種力量就越來越外顯。
她不覺得這樣有什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處事方式。林孖和海石花會無條件站在血親一側,杜澤雖然也是白門出身,但帶著一種公務員當久了的謹慎氣息,淳于顧是個主戰派,腿折之前總有些搞事的心思,這之中沒有優劣高下的區別。
但萇濯是割裂的。
她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在維繫萇濯,讓他保持人的連貫性。
有時候他的氣勢全然是一個胸有丘壑的謀士,有時候他又猝然對一切都不感興趣,只想去死。他可以為保下趙寨的人出謀劃策,可以說出先犧牲他的話,但也可以完全忽視掉一個人作為人的一切,把她當做一枚棋子來用。
嬴寒山曾經看過一些歐美的恐怖故事,有一個主題是關於一種叫「偽人」的怪物。它們看起來像人,而且會越來越像人,但身上總有一些不合邏輯的細節,一旦抓住這些細節,就會意識到它們是破碎的,自相矛盾的。
萇濯並不虛偽,他只是破碎,他像是很多正常人的碎片拼在一起,叮叮噹噹地組成了一個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