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應該結束了。
事情就在嬴寒山腦子裡冒出「事情應該結束了」這一瞬間發生變化。
空氣中有細微的震動。
按道理嬴寒山不應該察覺到這種震動,天雷剛剛停止,暴雨尚未停息,人群的嘈雜聲混合著雨聲唰唰地衝擊著她的耳膜。
然而,這種震動卻仿佛是從她骨髓里長出來的絨毛一樣,越來越清晰地刮搔著她。
在還沒有來這裡之前,嬴寒山有過幾次被稱為「驚恐發作」的症狀,醫生告訴她這是正常的,任何人都有可能因為外部刺激或者一些有的沒的暗示而偶然發作。
而在來到這裡之後,殺生道者強硬的心靈隔絕了恐懼這種情感,她看到屍堆疊疊樂不怕,看到人扭曲成的異形蠍子不怕,看到滿城焦屍的城池也不怕。
但她現在真切地在恐懼。
那種震動慢慢變成一種輕柔的呼喚,並不指名道姓,更像是在呼喚「一類人」,而嬴寒山確信自己在這「一類人」里。每一聲呼喚都比上一聲更清晰,活的鉛水一樣爬上她的後背,有什麼東西要來了,嬴寒山想。
她絕不能在原地等著那個什麼過來。
她立刻動身,從人群的邊緣掠過,直直地向著蕪梯山的下山路飛過去,暴雨中的天幕是灰色,她身上的衣服也是藍灰色,沒有任何一個人看到她當然不可能有任何一個人看到她!他們都齊刷刷地停下了現在的事情,向著同一個方向望過去。
嗡!
一聲尖銳的鳴響在嬴寒山腦內炸開,如果說剛剛這些呼喚只是隔著電話打來,現在這個點名的人就已經到了窗外,一陣冷意爬上了她的後背,讓她有幾秒鐘有點失衡。
但隨即她感覺到了自己心臟的跳動,頑強,有力,強橫,殺生道者的本能飛快占據主場,打破了這莫名其妙不合時宜的驚恐發作。
她怕鬼魂嗎?不。怕死亡嗎?不。怕酷刑嗎?不。
那現在,到底是什麼在催動恐懼?
嬴寒山停下了,她有種強烈的預感,那種催動這種感覺的東西就在她身後,可能是更遠的地方,高懸在灰濛濛的雨幕里。她的呼吸已經平復下來了,剛剛那種滑稽的倉皇逐漸消失,她深吸一口氣,慢慢轉過身去。
也就是在轉身的瞬間,嬴寒山意識到,那個方向好像是血淵宗。
然後她看到那個東西了。
那是一個女人。
她的衣著應該非常漂亮,緹色,暗赭紅色,緗色,一條鮮艷的披帛從她的肩膀上垂下來,在雨幕中輕輕地搖擺。
她的手放鬆地垂著,但應該拿著什麼類似法器之類的東西,總之,這麼遙遙看過去,她仿如是突然出現的菩薩或者飛天。
嬴寒山感覺自己的肺被凍住了,吸進來的氧氣沉重地砸在結冰的肺壁上。
她們離得很遠,遠到嬴寒山不應該看出任何細節,但是同一條路走了太多遍,閉著眼也能感覺到熟悉一樣,對一個人印象太深刻,那麼即使隔得很遠也能認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