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觀鷺正色傾身,看她打開木盒,從一層層纏起來的布包里取出一卷書簡來。
書簡的竹子已經變成某種暗而潤澤的棕褐色,像是和田籽料的皮,沒有金石古玩鑑賞經驗的人也能看出它很有年頭。魚召南在烏觀鷺面前展開它,請烏觀鷺細看。
「《倉頡篇》?」
魚召南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微笑:「未曾想到主事能認出來。」
烏觀鷺也跟著笑了一下,沒應這句話,《倉頡篇》全文她是沒有讀過的,只是其中片段經常被摘出來用作蒙學,她這一卷又偶然有些字句她熟悉罷了。
自成書以來這本書多加修訂,版本眾多,初版已經幾乎不可考證。
魚召南這樣愛惜這一卷,烏觀鷺能猜出來它即使不是初版,也應該是相差不遠的版本。
「烏主事能認出這一卷,即使不藏書也知道它的分量。然而對於認不出這一卷,也不知道它分量的人來說,這不過就是一匣子木柴罷了。」
魚召南蓋上匣子:「這樣的木柴,我家中實在是太多了。」
藏金石,藏古玩,藏玉藏書,都需要安穩的環境以及豐厚的家資,亂世人且難以守住,更何況是書?她抬起眼,溫和地注視著烏觀鷺,請求已經呼之欲出。
多簡單的事情,和你們的將軍說幾句好話,把我們家裡這些不能吃也不能花的書遷到她的保護範圍內,要是再給我家一個什麼相關的閒職就更好不過。
哪一位軍閥在占據土地之後都會做做樣子安撫士人,安撫我家十分省心,何不一試?
烏觀鷺沒有說話,她喝了一口茶。
那樣冰冷的計較又回到她眼睛裡了。
十息,二十息,漫長的三十息過去後,烏觀鷺抬眼對魚召南粲然一笑。
「這件事我定會報以將軍,魚娘子放心。」
魚召南收起了書,懇切地抓住烏觀鷺的手:「再好不過,再好不過……我這個已經半身黃土之人不說也罷,那些看著這些典籍長大的孩子,也會感念主事的。」
哎,重點來了。
誰給你打白工啊,不收你錢不圖你情,為你去給自家將軍說項,總得有點好處吧?
烏觀鷺知道她有人脈,她知道烏觀鷺需要人脈,這樣順水人情地一推,皆大歡喜。
……皆大歡喜嗎?
烏觀鷺的眼睛裡的那一點冷光並沒有融化。
「娘子言重了。」她說,「晚輩從來聽說娘子撫育子侄,教導後輩,桃李遍植。我不過是一言之力,有什麼好感念我的呢?休要折煞我了。」
魚召南臉上的微笑淡了一點。
她仔細地打量著面前這位年輕的女官,如果她生育得更早一些,她的長女差不多應該就是這個年紀。
在臧州漂泊的這些日子她聽說過烏家女的傳聞,聽說過被嫁入王府的一對姐妹逃走了其中之一,聽說她家族的覆滅,聽說她在那位女將軍手下得到官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