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沒有至此。」他沉聲說。
「阿姊願意在哪裡是她的事。」嬴鴉鴉咬著牙回。
劉承業笑了笑,也不惱,抬起頭看著灑滿了黃紙的地:「今日是最後一日了。」
嬴鴉鴉抬起頭,聽他嘆著氣絮語:「今日之後,就沒有刺史這個人了。」
「長史且看,這街上到處都是送行的人,有些人在哭,有些人在嚷,您這麼看著啊,就覺得這些人怕是會一直記得他吧。十年二十年,由父及子,由子及孫。」
他扭著臉,眼光扔得很遠,好像不是看著街,是看著青藍色天幕底下的一線。
「當年我也這麼想的,」他說,「我家在臧州也算是有根基的大姓,總有許多人奉承著。我知道,京城裡的世家夷族不過頃刻,輪在我家也是一樣,但我總覺得這權名或許無存,但若是在鄉中有賢名,或許會被人多記得一些時日。」
「啊?……哈哈,自然不是我,家中父輩未倒時,我就是個紈絝罷了。但我的妻是個很好的人。」
說這些的時候,劉承業的聲音就緩下來。
「我的妻啊,既美且賢的。以往荒年的時候,施粥都是她去做,大將軍沒來的時候,她就勸我不要出去做官,說是那人長久不了。我新得了第一個兒子,她就說要減當年收的租子,你道她說什麼?她說『你要養兒,他們就不養兒啦?給咱們的兒積積福吧』。」
「他們都感念她,說要立廟,說要照著她的臉捏個娘娘。」
他眨了眨眼:「他們食言了,我在臧州找了好久也沒找著哪張娘娘的臉像我的妻。她自己個被趕到陣前讓馬踏碎了,死的時候懷裡還抱著我倆的兒。」
不知道什麼時候,劉承業把頭扭過來,目光灼灼地盯著嬴鴉鴉:「刺史也會被忘的,你且看吧,不要五年十年,只要三年兩年,他們就不記得這裡有個裴刺史了,過一代兩代,他們就說是他要造反,要不自量力地暗害大將軍,才不得好死了。死人張不開口呀,他們得要活人替他們說話。長史,你現在是說不了話的,等到他們說『裴紀堂是個賊子』的時候,你可能還得點點頭說是啊,對啊,我阿姊是這麼說的。」
「您甘心嗎?這麼一個天上有地上無的好人,痴痴的一顆心掛在您身上,您就甘心這麼看著他走了都落不下清名嗎?」
「長史啊,您想想是誰殺了他!」
嬴鴉鴉扭頭就走,他也不攔,就在後面碎步跟著,等到轉出一個巷子,私下裡漸漸安靜下來,他看到嬴鴉鴉突然站定,回過頭來。
「你當她是好殺的?」嬴鴉鴉問。
「不好殺,」劉承業一口氣沉下來,「但若是要殺,總歸是能殺。」
燈燭又點起來了。
還是之前那些人,還是之前那個地方。他們沉默地站在下首,豎列兩行,好像朝會上恭恭敬敬等待著君上發言的臣子。
嬴鴉鴉坐在高處,這次她面前沒有雞湯蓴菜,沒有精細的飯菜,只有一架連盞銅燈,每一盞燈中都閃爍著金紅色的火苗,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滿屋黑色的影子跳動不已,像是一群扭曲的蛇在壁上蠕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