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來人啊!小郎君和刺史找著了!來人啊!」
在趕來隨從的嘈雜聲中,嬴鴉鴉呆呆地站著,任由玉未成抱著她,直到風輕柔地歸攏了她的鬢髮,向著高天而去。她才終於捂住臉,把臉頰埋進他懷裡大哭起來。
【啟元初年秋,刺史陸觀並子葉楠骸骨現於陸宅,左相使之與葉氏女公子萱同葬。及葬時,有閒人於東門見少年騎白馬出,語人曰:「及見我妹,無使之泣。」旋即不見,人皆怪也。】
秋天來得很快,有些事情不得不提上議程。
比如,怎麼處理某些大家一致認為應該去死但目前還沒有死的人。
新朝皇帝怎麼處理前朝臣子這件事如果認真寫,能寫一本教科書。
理論上皇帝登基應該大赦,應該善待順應天意禪讓給她的前朝皇帝,順道應該善待乖巧地投靠了她的前朝臣子,不然就是殘暴不仁。
但嬴寒山說去他大爺的理論。
裴厚之在大典之前就被羈押,整個淡河班組的態度都很堅決,這個人必須殺。
但怎麼殺這件事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看法。
如果魚其微在,這個小姑娘肯定會投凌遲一票,那副頎長秀美的身軀里藏著一顆暴戾得有點過火的心,時不時讓嬴寒山覺得她應該搞刑獄而不應該來中樞。
烏觀鷺比她學生保守一點,支持問斬,罪名她可以現擬,從意圖刺殺左相到在腦子裡對皇帝不敬,總有一個罪名夠他上菜市口在那裡躺三天的。
而嬴鴉鴉作為裴家第一受害人,對這個人的處置卻很冷淡。
「找個沒人的地方絞死就可以,阿姊覺得這樣傳出去不好聽賜鴆酒也行。」她說,「反正他死就行,沒必要死得那麼大張旗鼓損害阿姊的名聲。」
不論是凌遲還是曝屍,都會在歷史上給她家阿姊留幾個墨點。阿姊不在乎,但她覺得沒有必要。
她不想讓那條老狗弄髒她阿姊的聖名。
最後這事就特批丟給嬴鴉鴉去辦了,在她把嬴寒山的口諭傳下去之前,牢里傳來奏報,說是裴厚之想見一見嬴鴉鴉。
她沒有凌辱將死敵人的愛好,但他既然想見,她也無所謂去見。
裴厚之並不算是本朝官員,嬴寒山也沒有那個刑不上上大夫的講究勁,是以裴厚之沒有請室可以待。獄卒點著火把驅趕開小貓兒一樣大的老鼠,誠惶誠恐地替新任左相開道。
十幾年前她還是個孩子時,裴厚之是左相,站在宮宴的左席邊若有所思地打量她。
十幾年後她站在牢獄外,並沒有什麼情緒地看著裡面的人。
眼前的老人穿著一身灰藍色的布袍,沒有戴冠,把玩著手裡不知道什麼東西。直到她走到牢門外,他才抬起頭來。
這張臉如果細看確實與裴紀堂相似,只是他更老,更傲慢也更虛無,那雙灰色的眼睛和嬴鴉鴉對上時,她沒從裡面看到任何東西。好像這個人只有一張空蕩蕩的皮殼,裡面儘是虛無的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