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至隅中,艳阳当空。
姜杌喊醒孟厌,“有人来了。”
来人是一身形消瘦,身着襕衫的书生,怀中抱着一个木盒。入洞后,他将木盒放下便走。
几人遥遥跟在他身后,见他一路穿过田地,涉过小溪,最后到了一处宅子门前。里面隐约有人声传来,月浮玉急追过去,却发现宅子里面,竟全是十岁左右的孩童。
那书生见月浮玉忽然出现在房顶,惊慌大喊,“你是谁?”
崔子玉已至书生身后,“《画堂春令》是你画的?”
书生被两人一吓,抱着头跪在地上求饶,“两位大人,我错了。我画春画并非为了图财,而是为了照顾弟弟妹妹。”
据书生所说,一年前的某日,他在梦中梦到一对男女在床榻上缠绵。
之后几日,他接连梦到男女交合的情形。奇怪的是,每日梦中的男女相貌完全不一样,可架子床却从未变过。
他醒来后,按照梦中之景,绘出几页春画卖给书斋,“我第一次只画了五张,卖了五两。书斋掌柜见我画的不错,让我多画点。我想着银子多,便接着画了下去。”
每日入梦的男女接连不断,他的画越画越多,卖的也越来越好。
“弟弟妹妹是城中的乞儿。”书生呜咽泪下,“我收留他们后,整日去城中找活。我知道画春画不对,可被丢的孩子太多了,我快养不起他们了。”
月浮玉扶他起来,“你开始做梦前,可曾去过什么地方或者见过什么人?”
书生带几人去书房,“我清楚记得,去年中秋前后断断续续开始做梦。在做梦前,我刚刚画好一幅画。”
那是一幅山水画,画工精湛。
崔子玉看着有些眼熟的画技,“教你作画的夫子是哪位?”
书生:“江乘月。她居于西毫城奔流山,我算是她的关门弟子。”
崔子玉又问道:“江乘月的爹娘是谁?”
书生心觉奇怪,“江流春与万里霜。两位师祖死于江浮之祸,他们死时,夫子五岁,师叔江乘星两岁。家中忠仆冒险救出他们二人,带去奔流山隐居,师叔在九岁时丢失,至今未找到。”
崔子玉肩膀耸动,泪流满面,“他们怎么死了……”
书生无奈应她,“师祖的妹妹被人陷害致死,他们二老与数十位画师为她奔走,被昏帝下旨诛杀。”
听到此处,其余几人终于明白江乘月到底是何人。
崔子玉瘫坐在地上,低着头,任眼里肆意流下,“苍梧城姚家呢?”
书生不明所以,“你是指姚记金银铺的姚家吗?”
“对。”
“你们没去城中逛过吗?姚记金银铺十里一家,生意红火。”
崔子玉猛然抬头,“姚家为何没事?”
书生苦笑,“这位姑娘,我实在不知当年之事。只是听夫子提过几句,说她的姑姑被姚岸骗了一辈子。”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第77章 画中仙(七)
崔子玉在那幅山水画前哭了许久。
几人连带书生,在门外静静站着等她。
孟厌悄悄挪到月浮玉身边,“月大人,不如跟子玉说了吧。”
月浮玉叹息一声,“我心中自有定夺,你别多事。”
“我是为你好。”
“查案司孟厌,忤逆上司,扣……”
正说到此处,崔子玉推门出来,“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众人看向她,听她以极为平静的语气,讲起她的生前,“我从十四岁开始画春画。起初,画的不好,只能丢在角落。后来有一日,我正要丢画,却听见画中有声音传来。”
那个声音像是个二八年华的妙龄女子,温柔地对她说,“主人,你别丢掉我。”
崔子玉以为自己听错了,还想丢画,那声音急忙阻止,“主人,我是画妖。你画的很好,只要改一个颜色便好。”
她听话照做,果然那幅画好似有了生机,笔酣墨饱,活灵活现。
之后,画中不时传来声音,在她不知从何处下笔,在她不知用什么颜色之时。
“我死前曾试着与画妖说话。”崔子玉怅然若失,“可画中无人应我,我以为她走了。没想到,她与我一样,死在了刑场;也与我一样,被困在了刑场。”
孟厌:“为何如此说?”
崔子玉:“楼繁寺,便是百年前的行刑之地。”
书生来回打量几人,“你们是外乡人吗?江浮之祸,死了约百人,刑场便是如今的楼繁寺。昏帝夜夜梦魇不断,便在刑场之上,建了一座寺庙,以镇压亡魂。”
“都怪我……我不该让她等我。”
百年前,因她贪财引发的祸端,连累了至亲,连累了城中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