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紀邈把一支塑料牙刷藏起來,告訴護士他的牙刷丟了。
等護士上下左右地尋找、確實都未果之後,她給了紀邈一支新牙刷。而紀邈便在每次最多只有十分鐘的上廁所的時間裡,專心地把那支被藏起來的牙刷打磨成尖尖的武器。
將近兩個月,那支廉價的塑料牙刷,頂端變得尖銳。在又一次要求上洗手間時,紀邈沒有再打磨武器,而是將那件武器惡狠狠地懟進自己的脖頸里。
聽說他懟進去的力度不留一絲情面,仿佛極度厭惡自己。
這個幾十年來,沒幹過任何體力活的軟弱男人幾乎把自己的脖子插了個對穿。
聽說動脈被刺斷,鮮血是噴將出來的。紀邈自己的臉被濺得一片血色模糊,可他卻覺得這樣不夠狠,噴滿鮮血的嬌嫩纖細的手把武器狠狠拔掉,又一次狠狠地刺進脖子。
聽說護士聽到紀邈在最後的尖叫。他很疼,他向來不是個能忍疼的人,叫聲非常悽厲。
可是氣管漏風喉管嗆血,他的聲音再也不能像往常那樣悅耳動聽,嘴裡還咳出大口的血水。
但他在模糊不清地、大喊大叫地說話。血流得太快太多,他很快就會死亡,醫院根本來不及救治。他似乎知道這一點,所以疼得縮在角落,因為出氣多進氣少太陽穴憋出直跳動的青筋。
他站不起來,在馬上就會死掉、渾身還沐浴著自己鮮血的事實中非常迅速的說話。怕踹進門進來的人聽不見,他睜大眼睛邊咳邊喊。
聽說紀邈說得是:「是陸霖琪要我這麼做!我不想的!我控制不住!」
「我是瘋子!我賤!我已經來這裡啦!你們不是要治我救我嗎?!為什麼還這麼對我?!」
「我喜歡這樣!我不該喜歡這樣的!我兒子說那不是愛!」
「那不是愛——!!」
「我不爛,我不爛了。你不要討厭我......」
「不要恨我......不要覺得我噁心啊......」
陸承安聽說......
陸承安試圖驅散那些聽說里的故事,仿佛魂魄離體,入定一般怔然地看著牆壁。
不吃不喝,不睡也不動彈。
他無法言明知曉紀邈身死後的具體感受,肯定是傷心的、無助的。除此之外陸承安感到更多的是一種悲哀。
在監獄裡思過半年,他還是沒有想明白,世界到底為什麼能爛成這樣髒成這樣。他真的、實在想不明白。這已超出他的理想範圍,多可悲啊。
他只是深切地知道,紀邈再也等不到他也許會學有所成的那天,研究藥劑救他。
陸承安其實很想看看紀邈是個正常人的樣子。
雖然這個正常裡面很可能有數不盡的缺點,而在這些缺點裡呢,紀邈很可能還是個漂亮、且渴望愛情但是會出軌,遵紀守法但是道德感低下,釣金龜婿愛慕虛榮令人咬牙切齒又愛又恨、但有自主思考能力、不依賴男人還會認真聽兒子講話的Omega。
沒有了......再也不會有了。
星際聯盟監獄遺憾地通知陸承安這則噩耗,允准他去監獄外面,送他在這個世上僅剩的唯一的親人最後一程。
有高超技藝的入殮師把紀邈的面孔畫得很好看,陸承安看到他脖子頸側有兩個非常猙獰恐怖的血洞。
儘管已經化妝掩蓋,幾乎看不出傷疤,但陸承安就是無比精準地鎖定那兩處傷口。
他眼前出現紀邈捅自己,因為疼不怎麼能說話,卻還要大喊大叫的模樣。
陸承安已經半年沒有見過外面的天地,它應當是遼闊的,可他卻覺得那麼狹窄。
令人感到一股沉悶的窒息。
遼闊無垠的天地里,竟逼仄狹窄到容不下一個被打了藥劑的爛人Omega。
去火葬場的路上,陸承安眼睛追隨紀邈,沒有移開過半秒。
這天中午,萬里無雲、碧波萬頃,一切都很美好。
陸承安卻覺得,這個世界從裡到外,實在是特媽得爛透了。
他知道,不久某個地方,肯定有人在為不小心「跑」到社會裡的、基因鏈有問題的人消失一個,不用再廣受眾目關注,而感到放鬆欣慰。
正如他所想——
「岑將軍,紀邈和陸霖琪都死了。再過段時間,就沒人能想起他們的基因鏈有重複問題,只會覺得那是他們的基因鏈是天生畸形而已。」
岑孟並不關心兩個平民的死活,不過他們打過軍隊藥劑,剛知道這一點的時候確實讓他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