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裴尚軒離開的背影,蘇珏的嘴臉勾起一抹極其悲涼譏諷的笑。
認命?他才不要。
他必須要親自復仇,並且以折磨死那些仇人為止。
他不是聖人,沒那麼大的肚量,也不會因為知道自己的死局而坐以待斃。
可那條路太遠太險,只他一人已是萬幸,莫要再牽扯旁人。
「年年春草生青綠,青綠化作伶仃路,伶仃路下埋枯骨」
嘴裡反覆讀著自己所做的詩句,蘇珏也起身走向遠方。
誰能想到,他還能活過來呢?
蘇珏醒時,周圍漆黑一片,難辨日月潮汐,稀薄的空氣讓他渾身乏力。
他抬手想翻動壓在他頭頂的棺蓋,但失敗了,又抓又撓許久,才想起自己已被封在了棺材裡,頹然垂手。
不過這棺材封的不嚴,還有空氣,否則他早就窒息而死了。
倏爾,灼燒感自胃部蔓延,整個人像被綁架一樣,連呼吸都困難起來,蘇珏死攥棺木邊緣,嘔出幾口血噴在沿壁上。
鶴頂紅中毒,蘇珏幾乎瞬間意識是「王大人」的那碗湯藥導致,裡面卻摻雜了一些別的東西。
回想起臨仙台下的大雨滂沱,故人再見,蘇珏嗤笑出聲。
「蘇珏啊蘇珏,這輩子你活得真是咳咳咳……不痛快……」
把唇邊暗紅的血胡亂抹在手上,蘇珏慘然一笑,若不是有人手下留情,他確實已經魂歸天地了。
「蘇珏公子?」
一聲陌生的熟悉的輕喚竟讓蘇珏抖了抖。
「是裴公子?你一直…在這裡守著?」
蘇珏半蜷起身子,五指抓向棺壁,雖然被封死深埋,但側耳仔細聽,棺外雪聲連綿,風吟雨烈,他還是能感受到冷意的。
「我的判斷果然沒錯,蘇珏公子命不該絕。」
鐵鍬的聲音漸重,愈發近了,蘇珏怔愣:「裴公子此言何意?」
「有人幫了您,她也是贖罪,至於我,蘇珏公子只當是多管閒事罷了。」
「哦,竟是如此,她也是你的人?」
「不,她是陛下的人,只不過曾經受過我們裴家一點恩惠,至於其他的,裴某也不知道。」
聞此,蘇珏往後仰仰,目光戲謔:「裴公子大費周章,是要蘇某做什麼嗎?若蘇某不從,裴公子會殺了我嗎?」
「蘇珏公子說笑了。」鐵鍬頓了頓,而後繼續,「我方才說了只是多管閒事。」
「裴公子果然與旁人不同,此等閒事竟也敢管。」
棺蓋被撬翻前,蘇珏苦笑自己總是錯為他人期許,他空有新元紀的思想,實際上一直以來都在做錯誤的事。
他本想安度一生,這明明是這個時代多少百姓可望而不可及的事。
可他總想著改變,他明明應該知道,世間萬事多不公,即使在他的那個時代也不全然盡善盡美。
到頭來還是被人算計。
說實話,他從前的人生是驕傲的,是張揚的,年少成名,順風順水,家族傳承的文人氣節自小就慢慢滲透進他的身體,他嚮往文人所創造的烏托邦,躲在裡面,他感覺自己什麼都不用怕。
若不是漸凍症,他真的不是何為世間八苦。
漸凍症病發時,他還不剛剛二十幾歲,正是花樣的大好年華。
病重時,他望著病房外四季變換的天氣,感嘆世事無常,
後來他還是帶著遺憾,在拉直的心電圖下,眼神灰暗。
誰知上天又給了他一次重來的機會。
但經年已過,他差點再次命喪黃泉。
「蘇珏公子,你該重見天日了。」
棺蓋終於被撬開,蘇珏慘白灰敗的臉,美人頸微微彎曲,他看著洪竹,粲然一笑:「世間蠅營狗苟,如蟻附膻,從未改變,多謝裴公子,蘇某自有自己的路要走。」
裴尚軒看得心頭髮顫,眼眶不知是寒雪凍的還是行將流淚,通紅著,他死死盯著蘇珏。
那個曾經如明珠一般耀眼的天人蘇珏,現今慘澹如斯,沒有任何生氣可言,口中不時湧出幾口濃血。
蘇珏強撐著站起身,在裴尚軒的攙扶下往山頂望去:「裴公子,後會有期。」
雪白山地又多了幾朵梅花殘印。
……
長安城越發詭異,許多人說看見了蘇珏的鬼魂整夜遊盪,百姓都說是蘇珏死得不明不白,這才魂歸索命。
一時間,方士術士的身價水漲船高。
因為這個緣故,承文將軍又收了好些徒弟。
眼見民心不穩,楚雲軒雖不信冤魂索命,只信有人裝神弄鬼,但也只好下旨反覆拷問那夜還活著的人,他們可曾看見什麼,但那些人也只是搖頭,囈語不休,連聲說著對不起。
見此,楚雲軒立馬去了臨江的那座孤山,命人開棺。
嶙峋的白骨讓楚雲軒暫且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