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如此情勢之下, 楚雲軒病了。
是夜, 長安宮城裡, 夜色已深。
白日裡的繁華都化作春日裡的冷寂。
中貴人靈均轉頭輕聲道:「陛下歇息了,你們下去吧。」
新來的內侍巴不得這一聲命令,輕輕放下手中剛燃起安神香的博山爐, 拱著手畢恭畢敬地往後退了幾步, 一溜煙竄了出去。
中貴人靈均唇角勾了勾,垂下眼,無聲嘆息。
如今除了他,怕是誰都不願在喜怒無常, 哀樂不定的陛下身邊多待半刻。
守了一柱香的功夫,中貴人靈均支著頭歪在塌旁, 看著香爐浮出的陣陣青煙不受任何桎梏, 結成絲, 揉成團, 消失在半空中, 只留下陣陣香味, 助塌上之人安枕。
他撫了撫露在錦衾外那雙修長蒼白的手, 無聲說道:「長命百歲, 陛下。」
之後, 中貴人靈均將頭枕在楚雲軒手旁,沉沉睡去。
殿外風緊,木窗被吹得吱呀作響。
楚雲軒眼睫微顫,連日纏綿的病讓他連抬手的力氣都被剝奪。
他睜開眼,黑沉沉的眼珠在殿內轉了一圈,落在中貴人靈均的身上。
看著手旁沉睡的人,楚雲軒眼神複雜。
一直以來,他收到過不知多少奏報——中貴人靈均倚仗聖恩,收受賄賂,大肆斂財。
每一次,他都是一笑置之,並不理睬。
寡人的靈均小時候苦怕了,不過是愛些金銀珠寶,那些人送得,寡人的靈均怎麼就收不得?
看靈均高興,楚雲軒也樂得隨他去,不過是些金銀器皿,若他想,楚雲軒什麼不能為他尋來。
可靈均從未開口求過寡人什麼,即便寡人的宮裡有那麼多人,梓潼,南儀,慕容,可靈均有時甚至會勸寡人雨露均沾。
楚雲軒內心惱他這般態度,總想發了狠的折騰他,每每到了最後,他眼含著淚看寡人,寡人就捨不得了。
這是寡人的靈均呀,眼裡只有寡人的靈均……
那些年,寡人恨極了北燕,恨極了燕氏,是他們讓寡人家破人亡。
北燕國破的那天,寡人抱著靈均久久不能入眠,他轉過身問寡人,陛下是不是想到從前的事了。
寡人沒說話,靈均動了動,寡人不知他想做什麼,由著他從寡人懷中掙脫。
夜晚殿中燈光有些昏暗,寡人看著靈均撐著胳膊坐了起來,長發掃過寡人的側臉。
他低頭吻了下了,一點點從眉眼到唇角,最後停在寡人的胸膛上,之後靈均枕在寡人懷裡,雙臂張開虛虛的摟住寡人。
寡人知道,靈均這是心疼寡人。
說來可笑,寡人貴為天子,居然會有人心疼寡人,可寡人貴為天子也只有寡人的靈均心疼花寡人……
那次是靈均第一次主動吻寡人,寡人也覺得新奇。
雖然靈均從來沒拒絕過寡人,卻也沒像外人說的那般引誘於寡人。
他在寡人面前總是那麼……那麼乖順,可總少了些什麼……
此時,外殿一聲巨響,器皿碎裂聲驚起了中貴人靈均。
楚雲軒迅速闔眼,等中貴人靈均輕手輕腳摸回來時再緩緩睜開。
兩人視線交匯,中貴人忙安撫道:「北風吹開了連廊的窗子,砸了外殿桌上的青瓷花樽,陛下莫怕。」
楚雲軒緩緩起身,應了一聲,隨口問:「這麼大的風,明兒下雪嗎?」
中貴人靈均一邊笑說:「陛下,現在是春日了,大約不會下雪了。」一邊取了塌邊小几上的溫水奉給楚雲軒。
楚雲軒躺了大半日水米未進,口內乾渴,他端起茶一飲而盡道:「都說瑞雪兆豐年,寡人倒是盼著現在能多下幾場,來年我西楚百姓倉稟殷實,順便……」
他恨恨咬牙:「順便最好凍死那些心懷謀逆之人,讓他們下去好好服侍寡人的父王母后。」
說完幾句話,楚雲軒竟氣喘不已。
中貴人靈均跪在楚雲軒面前,安撫性地摩挲著他的腿,勸慰道:「陛下不急,事緩則圓,平陽侯半月前於北境凱旋,先讓他囂張幾日。他們李家是為陛下打天下的,是沒資格守天下的,這天下終究是陛下的天下。」
「沒錯,這天下終究是寡人的天下,即便青州邊境受元夏侵擾,寡人也不是非李家不可。」
「那陛下的意思是?」
「還是讓平陽侯去,但押送糧草一事,寡人會讓林相負責。」
「陛下英明。」
聞言,楚雲軒眯了眯眼,道:「天還早呢,你上來替寡人暖暖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