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ot王大人。quot
蘇珏聲音清越如碎玉,quot令郎的百日宴,該備些金絲棗糕才是。quot
話音未落,身後親兵已捧出描金食盒,揭開時甜香四溢。
王維儉抬頭望見盒中除卻糕點,還有半塊染血的襁褓,頓時以額觸地,官帽滾落塵埃。
「小臣不敢,定然肝腦塗地。」
「知道你們的忠心,起來吧。」
蘇珏的面色無悲無喜,卻讓他們膽戰心驚。
暮色四合,蘇珏獨立殘破的城樓。遠處宮燈次第亮起,像星子墜入人間。
他解下玉珏懸在垛口,夜風吹得絲絛狂舞,宛如林宸那玉佩上飄搖的血色流蘇。
站了半晌,蘇珏又轉身回了營帳。
quot報——張延年懸樑自盡了!quot
親兵來報時,蘇珏正將最後一本名冊投入火盆。
火舌卷過quot王維儉quot三字,灰燼里露出半片金箔,原是夾在冊中的御賜丹書。
李明月此時掀簾進來,帶著血腥氣的披風掃滅火盆餘燼。
quot明日繼續行軍十里。quot
他將染血的帕子丟進炭火,猩紅漸漸化作焦黑,quot蘇先生猜猜,內城還有幾個忠臣?quot
quot忠臣都在地下。quot
蘇珏望向窗外飄雪,恍惚見林宸執劍立於梅樹下,肩上落滿新雪。
再定睛時,唯有北風卷著碎瓊亂玉,撲在窗欞簌簌作響。
……
李明月這招殺人誅心實在高明,他一日行軍十里,慢慢圍困宮城。
刀懸頭頂,惶惶不可終日的折磨下,西楚官員幾乎盡數倒戈。
所謂良禽擇木而棲,他們縱然卑劣,卻只是想好好活著。
而這一眾烏合之眾中,只有楊蘭芝饒饒不折。
出於之前的種種情分,蘇珏並不忍心看著楊蘭芝淪為亡國之臣,以他的才識,就算是在大周新朝,也照樣封侯拜相。
是以,蘇珏思索了兩日,終於還是下定決心去拜訪楊蘭芝,並做一回說客。
銅雀巷尾的楊府門前積雪三尺,蘇珏叩門時震落檐角冰棱,碎玉聲里恍惚看見那年初入相府的光景。
彼時他還是慕容清,布衣草履立在滴水檐下,接過了那封改變命運的舉薦信。
quot蘇先生竟還記得楊某這位故人。quot
楊蘭芝早已在暖閣中等候多時,他摩挲著腰間的玉佩,枯瘦手指划過蟬翼上的冰裂紋。
暖閣里銅獸香爐吐著龍腦香,卻掩不住門縫滲入的硝煙氣息。
蘇珏望著案頭堆積的《治國論》註疏,那是楊蘭芝親筆題寫的。
「自然記得,丞相大人才識無雙,光風霽月,蘇某永世不忘。」
「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楊蘭芝嗤笑一聲,不知想起了多少過往。
二人相對而坐,卻不見當年言笑晏晏的光景,徒有淒涼蕭瑟。
quot朱雀門守將昨夜獻了城防圖,玄武大街三十七位朝臣的請罪摺子,此刻正壓在我們陛下的案頭。quot
quot所以先生便用縱橫術,來遊說我這西楚舊臣?quot
楊蘭芝忽然劇烈咳嗽,帕子上綻開紅梅,quot當年就在這暖閣中,你說#039法不阿貴,繩不撓曲#039時的眼神,可比現在亮堂得多。quot
燭火將兩人的影子投在《西楚坤輿全圖》上,蘇珏的指尖懸在標註quot鄴城quot的墨點上:quot糧倉鼠患始於三年前,丞相十三道加急奏摺石沉大海。上月城破時,守將食人的炊煙飄了十里。quot
楊蘭芝起身掀開東窗,風雪卷著殘葉撲進來。
遠處登仙樓的輪廓在夜色中搖晃,像一柄將傾的劍。
quot蘇先生是想做那治鼠的鴟鴞?quot
他抓起案頭松煙墨狠狠砸向地圖,神情是少見的失態。
墨汁在黃河故道的位置暈開黑洞,quot蘇先生,你可知鴟鴞啄鼠時,亦會抓裂樑柱!quot
「我知道。」
「所以,我心甘情願。」
話至此處,蘇珏便知道自己勸說無果,再留無益,不如歸去。
於是五更梆響,蘇珏起身作別。
臨出門時忽聽得身後裂帛聲響,楊蘭芝撕碎了那幅相伴二十年的《濂溪觀荷圖》。
quot慕容清!quot
楊蘭芝的嘶吼混著血沫,quot當年你問我為何舉薦出身寒門的你,我說#039蓮出淤泥而不染#039——如今你這支藕,倒是斷得乾淨!quot
「而我竟不知你竟真的是北燕舊人!」
「你可曾有過半刻的悔恨?」
楊蘭芝的詰問一聲接著一聲,蘇珏卻表現淡然。
「楊丞相,無論何時,蘇某皆是無悔。」
言罷,蘇珏踏著滿地碎紙離開楊府,身後的楊蘭芝卻突然狂笑出聲。
quot我楊蘭芝寧為短刃折,不作長蒿曲!qu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