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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珏低頭研墨,見硯中倒影里少年偷瞥過來的眼神,忽然驚覺永平十七年的批語竟成讖言。

臘月初八那夜雪下得急,李安甫捧著玉冠闖進蘇珏居所。

十二旒明珠在燭火下流轉,他獻寶似的舉到帝師面前:quot禮部說天子袞冕要用東珠,可孤覺得這溫潤的白玉更襯先生……quot

quot陛下可知袞冕之重?quot

蘇珏後退半步,發梢掃過案頭《長安政要》。

燭淚滴在他手背,燙得心口發緊:quot非天地不可承,非山河不可載。quot

李安甫固執地向前一步,冠上明珠撞得叮咚作響。

窗外北風卷著雪粒子扑打窗紙,他眼底泛起血絲:quot那日先生在叔叔的靈前答應過的!你說會永遠……quot

話音被突如其來的戰報打斷。

蘇珏展開染血的帛書時,李安甫看見他指節發白——就像那日扶自己登基時,先生攥著玉圭的力度。

李安甫忽然笑了,伸手拂去蘇珏肩頭落雪:quot等先生凱旋,孤在紫宸殿備好慶功宴。quot

五更鼓響,蘇珏與一眾兵將整裝待發。

李安甫追到玄武門,將玉冠塞進他懷中。

守城衛兵看見年輕的天子赤足踏雪,帝師卻策馬疾馳而去,唯有漫天飛雪中傳來玉佩擊鞍的碎響。

又過了半月,蘇珏果然凱旋,卻在慶功宴後上奏請辭致仕。

一開始李安甫堅決不肯,但蘇珏心意已決。

如今朝堂穩定,四夷收服,李安甫已經獨當一面,他沒什麼可掛心的了。

拉扯了幾日,李安甫終是同意了蘇珏的上奏

蘇珏要走的消息沒瞞著,但他不愛這種送別排場,便下令不許人送。

馬車在王城腳下慢慢行駛,木風駕車,穿著管家常服的沈爺在一旁候著,身後數名車騎跟隨。

小蘇元最是開心,他其實不喜歡這裡。

蘇珏掀起帘子看向外面,那高聳莊嚴的城牆依舊屹立,高高的牆圍住了這裡面的人,他們就被困在這高牆中演繹生死悲歡。

春秋變幻高牆猶在,只是物是人非,心境已變。

那個新元紀漂泊而來的靈魂在歷經傷痛磨礪後還是站在了朝堂之首。

但蘇珏不喜歡,他想要的,從來不是這些。

「酒帶了嗎?」他問道。

沈爺掀開帘子,「帶了,帶了十幾種。」

蘇珏點點頭,他想了想,應是沒落下什麼事。

大周交給李安甫他很放心,只是臨行前和他告別,陛下要哭不哭的,最後支支吾吾說他永遠是他的老師。

蘇珏知道李安甫其實在想什麼,只是他覺得,兩人止步於此,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他門下的諸多棟樑都能獨當一面了,未來該如何,他走一步算一步。

就連楚雲軒他們,他也去上了柱香。

想來想去,蘇珏覺得應是周全了。

馬車的帘子忽然掀起來,一直遊歷的裴尚軒突然出現,然後一屁股坐在蘇珏身邊,眨巴眨巴眼睛,說,「就這麼走了,不帶上我?」

「為何要帶你?」蘇珏問。

「當然是蹭酒啊!」裴尚軒一臉的理所當然。

蘇珏有意逗弄他,「我這裡不養閒人,裴公子以後你就負責砍柴,願不願意?」

裴尚軒假意思索了一瞬,隨後斬釘截鐵「那也行。」

蘇珏被裴尚軒逗笑,他伸出手指裝作嫌棄的推開他的肩膀。

「還是油嘴滑舌。」

「公子,咱們要出城了啊!」

沈爺昂揚的聲音響起。

蘇珏又掀開了帘子,他們已經走出了高聳林立的城牆。

城門外,長長的土路一馬平川,願餘生之路,儘是開闊坦途。

……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李安甫已經登基五年,在蘇珏隱居後,他每年都會在四月來到臨江的浮玉山上。

先生在這裡過得很好,他自然也是高興的。

卻說蘇珏回到浮玉山後,確實是身心舒暢,但時間的洪流無法抵擋,季大夫在第二年仙逝而去。

福嬸到現在都念叨著,無人再和她在廚房裡玩笑。

小蘇元也越發沉穩,卻還是纏著蘇珏,裴尚軒依舊喜歡逗弄小蘇元,浮玉山每日雞飛狗跳,倒是熱鬧。

偶爾接到一些故人的書信,也都是令人愉悅的好消息。

曾經的蘇門七子皆有功業建樹,大周政治清明。

而從女子學堂里走出的那些女孩們也各有一番天地,有人懸壺濟世,有人行俠仗義,有人教書育人,有人上下求索。

每當蘇珏看到這些回信,都覺得心中暖意融融。

如今這個時節,山上長滿了桃樹,四月正是山上桃花開得最茂盛的時候,放眼望去,是漫山粉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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