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辛家人在此處,便可看出她手邊的舒張宣紙拼接起來後,正是一副再詳盡不過的劍南輿圖。關隘、駐兵都標記得一清二楚,甚至還有許多她們自己都不知道的山路。
蕭不言心道,整個劍南道,也就西南方向沒有摸清楚了。
此處民生的確和樂,且數年未經戰亂,百姓極其推崇辛隨。因劍南較為封閉,這種推崇甚至比西北百姓對他的推崇還要可怖。
辛隨據守劍南將近二十載,已經將這裡打造的如同鐵桶一般。若辛氏不在此地,劍南譁變、邊陲生亂也是遲早的事。
正是怕這種事發生,朝廷才能容忍辛氏的割據,辛氏也得以保全自身。
可辛隨也老了,她得給劍南道的女子們留下一條後路。
然而皇室沒有出挑的公主郡主——唯一一個能拿得出手的,是年過五旬、容貌盡毀的恪敬公主,陛下的嫡親姑母。
她的兒子歷陽郡王倒是個能擔事的人,還極其推崇天盛大帝,可惜到底是個男人,辛氏會願意將前程押在他身上麼?
蕭不言默然道,外祖,母親,我仍舊做著你們要做的事,固守家國而安天下。
但我仍舊不懂你們為何願意為此付出那麼多。我仍舊沒有為了什麼付出性命的覺悟,也絕不會讓自己陷入任人擺布的境地。
有些事我會繼續做,不過卻要以我自己的方式。
他放下筆,不再想這些棘手的事,看向了一旁抱劍而立的周武:「既沒有要事,便早些回隴右去罷。」
周武肅穆道:「在侯夫人的事尚未解決時,屬下是不會回去的。君侯放心,隴右一切如常。」
「五哥。」田柒小聲嘟噥,「我都說了好多次了那是假的……」
周武聞言轉頭瞪了他一眼。
即便如今是假的,說久了也能變成真的!
他們弟兄那麼多人,為何當初就讓田柒跟在君侯身邊?不就是看中他話多,能讓君侯身邊有點人氣兒?
一個人活在世上,若不沾人氣兒不通人情,和木石雕塑有何區別?
如今不說人氣兒了,君侯都開始沾人情了——即便是假的,那也是君侯點頭同意願意作假的啊!
這樣好的機會,他們不抓住促成些什麼,簡直枉為下屬!
「方才粗粗一見,那位烏小娘子又漂亮,又有生氣,膽子還大。」周武苦口婆心道,「這樣的小娘子和君侯正相配嘛!」
蕭不言繼續提筆去添輿圖上的細節,淡淡道:「我見她,並無苦痛全消之感。」
是以怎可能會和她在一處。
想來周武是自己抱得美人歸不久,以己度人,犯起毛病想搶月老的生意。
周武已從田柒那裡將事來來回回聽了數遍,也明白蕭不言的意思,卻仍道,「心悅某人不是只有這一種感受,也可能是覺得有這麼一個人,餘生都會有趣許多。」
「那便更不可能了。」蕭不言眼皮都沒抬一下,「她總同我斤斤計較,不下毒害我已然是大肚能容了。」
餘生有趣?他沒有那麼多條命賠進這個有趣里。
周武靈光一現:「她是只同您斤斤計較還是對每個人都如此?」
想當初,他家娘子不就是只對他斤斤計較,對旁人都和善無比麼?
田柒也有些被說動了:「君侯,雖說烏小娘子氣性大了些,但的確是在您面前時最不好說話,在旁人面前可沒……」
「那是因為我得罪過她。」蕭不言打斷他,深呼了一口氣,「你們兩個,滾出去。」
兩個下屬不情不願地滾了,蕭不言頓覺清靜之餘,卻突然想起蕭景姝在自己掌心划過的手指。
一絲薄繭也沒有,辛氏會不會懷疑她那個採藥女的身份?
應當不會罷,畢竟沒人有那個閒情逸緻去摸她的指頭軟不軟。
……
芳茗居的雅間內,茶香清幽,琴音裊裊。
茶博士作著百戲,供幾位逛州城逛累了的小娘子賞玩。蕭景姝自己也會這種把戲,只面上做出訝異神情,餘光卻一直在打量辛芷的面色。
氣虛體弱,先天不足,是早夭之相。
不過雖然性情文靜,卻仍有些執拗不認命的想法。不然不會入夏後身子剛轉好些便約人逛州城。
也是,她的姐妹都有提槍上馬的悍勇,她怎會願意一直幽居深閨養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