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她總會摸著自己的肚子想,難道真的要讓我的孩子以一枚棋子的身份被生下來麼?
可又實在捨不得,捨不得打掉她。
好在上天眷顧,陸瑾不知在忙些什麼,竟留給了她幾年獨自與皎皎相處的時間。
韋蘊心知肚明,倘若未來某一日陸瑾要利用皎皎的身份,那肯定也要用她來佐證。不然即便長得像,外人哪裡會輕易信皎皎是位皇女?
倘若她死了,皎皎是不是就對他沒有什麼利用價值了?
可倘若沒有利用價值,他會允許皎皎活下去麼?
韋蘊並不聰明,想不出什麼應對之法,於是只儘可能教給女兒自己覺得對的東西。
皎皎,是阿娘未經你允許擅自將你帶到了世間,所以你永遠無需對阿娘抱有什麼歉疚感激之情。
倘若日後你發覺丟下阿娘離開才能過得更好,那一定要毫不猶豫地離開。
你的生父甚至不知道你的存在,他從未給予你什麼,所以他做了什麼也與你無關。
皎皎,你要記得世人多薄倖,尤其是男子,你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
所以你要一切以自己為先,無論是誰都不能阻止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皎皎,你要記得世間遠遠有比榮華富貴更吸引人的東西。
你想見絕壁之上的古剎麼?想見山頂奔涌的雲海麼?想聽聲如驚雷的浪濤麼?
若你想,千萬不要被一時的權勢絆住腳,唯有自由才能得到這一切。
「皎皎才不要丟下阿娘。」小小的女童靠在她的懷裡嘀咕,「阿娘對皎皎這麼好,皎皎要一直與阿娘在一起,帶阿娘去看別院外面都有什麼。」
韋蘊緊緊摟著她道:「阿娘早已見過那些了,所以不帶阿娘也可以。」
永遠,永遠不要讓阿娘成為你的負累。
她用了五年的時間在女兒心裡種下了自由的種子,而後在陸瑾到來後毫不猶豫地放開了拉著她的手。
心裡怎能不痛,可卻必須要放手。
因為世人識得韋貴妃,卻不識得皎皎。皎皎還有飛離這里的機會,可她卻渺茫。
住進小佛堂後,皎皎來找過她很多次,她心底酸澀又歡喜,可只選擇了冷待她,甚至打罵她。
你忘了阿娘教給你的東西了麼?你的不幸都是由阿娘的身份帶來的,所以不要太過記掛阿娘。
也擔心過女兒會被陸瑾蒙蔽心智甘心做棋子,所以韋蘊也數次走出過小佛堂,狀似無意地觀察他們之間的相處。
身為母親,她一眼便能看出皎皎在陸瑾面前時大多言不由衷。
而陸瑾及他身邊人,卻對皎皎越來越容忍。
於是在某一次皎皎又來小佛堂時,她狠下心拿起香爐砸了過去。
到底不必年輕時身上有力氣準頭好,那香爐竟擦到了她的額角。
韋蘊將顫抖的雙手藏在身後,看著徹底失望的女兒哭著跑了出去。
當天夜裡,陸瑾來了小佛堂,冷著臉吩咐照顧她的侍女不許放她出去,也不准放皎皎進來。
韋蘊便每日虔心清修,祈求神佛能庇佑她的皎皎得償所願。
又過了幾年,她終於聽到了想要的消息。
送皎皎去別處的鐘越中了毒,而皎皎與那個神秘的苗女不知所蹤。
致使鍾越中毒的茶水,還是皎皎親手端給他的。
韋蘊知道自己日後再也見不到女兒了,可心裡卻無比高興。
既然皎皎已經逃了出去,那自己也可以尋個適合的日子去死了。
最好能死在眾目睽睽之下,讓不知在何處的皎皎也知道,以免她某日突發奇想想來看看自己這個生母。
可是韋蘊沒想到,非但自己沒有死成,皎皎還回來了。
甚至是自己選擇回來的。
她望著幾年未見、出落得愈發動人的女兒,強行把眼睛裡的淚水逼了回去,冷漠道:「你來做什麼?」
——你回來做什麼?!
蕭景姝確信,韋蘊真正想問的就是這句話。
淚水登時從眼中滾落,她努力揚起笑臉,哽咽著說:「我只是有些想您了。」
無需多言,只用這樣一個照面,一句話。
韋蘊頓時便明白,她的的確確是因自己回來的。
——這個孩子,怎麼能這麼傻!
蕭景姝看著韋蘊轉過身不在看自己,心裡卻毫無失望,反而盈滿歡欣。
阿娘是在乎我的,她一遍又一遍在心裡重複,阿娘的確是在乎我的。
這樣便夠了,這樣她所做的一切就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