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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花家裡來電話,還是那個女人,「去年不是頒了一版空襲傷亡救濟條例嗎?可以領兩斗米,五百法幣,你領到了嗎?」

霍眉罵了一句,把電話掛了,怕這麼沒有營養的電話占了重要電話的線。且她的期盼恐怕要落空——只有在重慶市內傷亡的可以領救濟。

第三天,申屠真打電話來說:「湖北有漁民撈了幾個人上來。夏季江水湍急,人都衝到宜昌附近了,那邊是日占區,官船沒法過去,只能指望漁民。」

「申屠夫人!」霍眉雙手攥著電話筒,猛地站起來,「漁民能有多上心呢?他們的小漁船能劃多遠?你行行好,想點辦法……」

「我發了十萬美元的懸賞出去。」

猶是當何二太太的時候,十萬美元對她來說都是個大數目,霍眉心裡震一震,知道這事兒做得靠譜。官船是不得已執行任務,漁民是捨命也要拿這個錢。

「他若獲救了,你要什麼我們都答應……」

「漁民的消息傳得慢。還是保持電話暢通,有消息隨時通知你。」

她這一句話,又把霍眉的理智吊了幾天。這期間斷斷續續有很多照片寄到家裡,每次拆信封,一顆心撲通亂跳,想看又不敢看。

照片裡有衣物、手錶、首飾、打火機等等隨身物品,甚至還有殘肢。沒有他的。

霍眉忽然有一種預感:她不會再找到席玉麟的任何蹤跡了。就像他沒有任何線索地來一樣,他會沒有任何線索地去。靜靜悄悄的,像一條蛇滑進水裡。

她站立不穩,漸漸地蹲下去,只用桌角牴著胸口,用物理上的疼痛壓過心中的疼痛。

怎麼這樣對我?她恍惚地想,我不認。

此後仍與申屠真保持通話。時間一天天過去,臨近八月,連申屠真那邊都喪失希望了。申屠真道:「他若活著,怎麼著都會找人給你發封信。此外的可能就是昏迷著,到了特別封閉的地方,被人抓住,失了憶……」

說著說著,她的聲音小了下去,自己都不信自己的話。

八月一日,鏡花從醫院裡回了家,特地上門拜訪她。他沒受什麼傷,只是落水後灌了一肚子髒水,肺部感染。那副驕矜傲慢的神情完全不見了,臉色發青,精神委頓,直走進來坐在沙發上。

茵茵忙著倒茶,霍眉一點反應也沒有,甚至還穿著睡裙,不懂禮數似的,就在那兒呆坐著。

「我們二十三個人里,已經有十五個回來了。」他低聲說,「炸彈扔下來的時候,他就在我旁邊,我們在甲板上。然後船身開始傾斜,他說他得到底艙去找院長……按理說,沒有直接炸傷他,應該是沒問題的啊。後面我也落水了,大夏天,水裡也不至於失溫,我游一會兒漂一會兒,還是能靠岸。我想,他可能是帶著院長,以及他、他身上毛病挺多的,可能水裡泡久了……」

霍眉一張臉青灰平板,不知是聽到還是沒聽到,就茫然地向外望。

「我的錯。」鏡花輕聲道,「我應該跟他一起下去。」

自始至終,霍眉沒跟他說一句話。他也不好意思久坐,在沙發墊子下悄悄留了一千法幣,默然走了。

什麼意思?她想,還沒確定人死了呢,你也來說晦氣話。

她帶著錢又去了迎聖堂一趟,因為捐的不少,出了個五爺跟她說話。那五爺和李五爺風格不同,老氣橫秋、嘰嘰歪歪的,舌頭粘糊,說半天才叫人聽懂:「……你有心意,啊,你是賢妻,我們不收你的錢,你是妻子中的典範。但這個事我們也不能保證活能見人死能見屍吧?長江那麼深、那麼長。」

敷衍的話,搪塞的話,推脫的話,她真是聽夠了。霍眉麻木地站起來,也不道謝,直直往外走,渾身汗黏黏的。

最後她坐車到了雙桂堂門口,因為是周末,很多夫妻出雙入對地來。堂口坐了一排大爺大媽,一邊互相嘮嗑,一邊招人到跟前要算命。

霍眉在那兒站了會兒,沒有人揮手叫她去,她就往裡走了。走到香客招待處,那和尚還很時尚地戴了副眼睛,頭也不抬,「取名一百,法事三百。」

她直著胳膊把凳子拉開,自己坐下,磕磕巴巴就開始講事情經過。霍眉一向說話伶俐,這回像話也不會說了,顛來倒去地講,才講了一半,那和尚聽到要點,便立刻道:「沒有屍身,橫死的,要加錢,你這情況要加到一千以上。」

從來沒人把這件事給她點破過,這和尚一句「橫死」出來,她眼珠子直往外瞪,一口氣沒提上來,張嘴就帶了哭腔:「死禿子,什麼橫死豎死,你媽沒教過你怎麼說話?你當我給不起一千嗎,老子沒見過錢嗎?我當是什麼佛門聖地,你欺負我們孤兒寡母……」

她忽地悲從中來,覺得每一句說給外人聽的話都是毫無意義的,他們不懂、不理解、不關心;只張嘴在那兒嚎啕大哭,一聲、一聲拉長了,抖著叫出來,像未蒙教化的野獸,哭得不要體面、不要廉恥,甚至滑到了地上,眼淚鼻涕頭髮糊了滿臉,捶胸頓足、撒潑打滾。

看熱鬧的人圍了一圈——哎呀,這婆娘瘋咯。

你肯定在那兒死哭,我就給你做很多好吃的,抱著你拍一拍,叫你不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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