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另一隻手被江緒抓著,江緒好久沒有講話,他的眼底只是蒙了一層水霧,長久地抓著我,低頭不知道在思考什麼。
那天的事情江緒並沒有告訴外婆,媽媽也沒有那個打算。媽媽得知我是為了保護朋友,之後沒有再講其他的事情,只是回家之後重新收拾了一間房間,那間屋子用來給我的朋友住。
「沒關係,你不是還要給外婆幫忙嗎?工作更加要緊吧,我的手腕很快就會好起來的。」我對江緒道。
「阿姨幫了外婆的忙,把外婆會做的便當列印成了明信片,讓我去寫字樓里分發,需要訂餐的話只需要發簡訊或者提前打電話。外婆因此收到了很多訂單,我只需要每天把那些便當送到寫字樓就好了。因為外婆售賣的非常便宜,而且分量比便利店的餐食更多……回頭客也很多。我不需要每天都去幫忙了。」江緒說道。
「……一開始你要跟我做朋友,我覺得很奇怪,看你朋友那裡的樣子,你不像是會隨意交朋友的類型。」他又對我說。
他幫我揉捏著手腕,我驚訝於他的敏銳,在他眼底看到了類似有愧疚之類的情感。
「你不要有負擔比較好吧,」我說,「如果是你的話,大概會和我做同樣的事情吧。這樣想的話……正因為你是這樣的人,所以才值得其他人這樣做啊。」
這個時候的江緒只有十二歲,對於之後自己是什麼樣的人並沒有那樣的概念。可是我不只有十二歲,我知道,他之後是怎樣的人,擁有怎樣敏感又溫柔的靈魂。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腕,恍惚之中產生了錯覺,某種難以形容的感覺。或許這是命運使然,原本我也打算放棄了,不是嗎?
「餵……你很喜歡漫畫嗎,」江緒對我道,他看了眼書架的方向,上面排列著我收集的漫畫。
我在這時才注意到,他帶來了平常裝便當的便當包,那個包並沒有放便當,而是放了四方方的東西,江緒把裡面的東西拿出來,是一本陳舊的漫畫書。
「你喜歡的那個漫畫家……叫越馬前史對吧?我找到了他的作品,是很陳舊的短篇故事……那個,我之前說我對漫畫不感興趣。前天的時候,我粘完之後看了一下,他畫的故事確實很不錯,你喜歡他理所應當。以後我們可以一起去看漫畫的吧?不去圖書館也沒關係,去書店之類的……也會很有意思。」
江緒把那本漫畫書遞給我,我認得那是前輩第一部作品,在連載雜誌上刊載,要找到全集十分不容易。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時間線,卻做出來相同的事情……送來了不同的漫畫。
「嗯……有空我們一起去。」我說道。
在我復健的時候,光俊和江緒常常過來,大部分的時間我都在房間裡待著。我的房間裡有很多漫畫書,越馬前輩的作品,我不知道看過多少遍,原本每周我都會固定時間去買的連載周刊。
現在它們全都放置在書架上,我看一些別的雜誌或者文學作品之類的,偶爾路過書架,我的目光在最上方前輩的作品上停留。
我不得不承認的事情,在我遇到前輩之後,他以我為靈感創造出的短篇故事……我大概有些畏懼,擔心成為前輩筆下沒有天賦的人之類的,或者是走向平庸的結局。
說白了,只是畏懼「平庸」而已吧,儘管自己知道絕大多數的人都十分平庸,自己潛意識裡卻總是以為自己能夠成為特別的存在之類的。有的時候,我不明白上帝賜予人類才能的意義,當這份才能不足以支撐他走的更遠時,這份才能往往只能帶來無盡的痛苦。
或者是希望自己原本心性就平凡之類的。假如原本就能接受自身……既沒有任何才能,也沒有任何閃光點,那樣的話,會更加理所當然適應自己的平庸吧。
何況……何況,現在我來到這裡,命運不是已經給出我答案了嗎?
我的手腕現在只可以正常寫字,卻不能夠「過度」使用,一旦過度使用,手腕會產生劇烈的疼痛,我需要用意志與其做鬥爭。人類用意志與身體做鬥爭,儘管精神彌足珍貴,實際上卻常常以慘敗收場。
我有很多不能做的事情,卻也有能夠做的事情。至少那樣的事情,我不想再次發生了,我不想再參加某個人的葬禮,更不想走進無意義的循環之類的。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我和江緒聯繫的越來越頻繁,他從常常來看我,到第一次在我家留宿,花了大概半年的時間。
直到小學六年級,由於我們都做數學題做到很晚,我的手腕不能活動的時候,他會根據我講的去寫解題方式,之後我們再一起核對各自的解題思路。那天很晚才結束,由於下雨沒辦法回去,他給外婆打了電話,在我家住下來了。
這種留宿在之後變得非常頻繁,至少我們更加親密了,他的性格依舊在朝著我認識他時那樣發展。從喜歡偽裝成大人,變得溫和擅長微笑,過早的參與勞動讓他變得沉穩知事。
三年的時光轉瞬而逝,直到我們一起初中畢業,按照原本的那樣,我們同樣的考入國中,即將成為同班同學。更重要的事情,他現在並不是殘疾人,而是「健康無損」的初中生,並且還是學校里非常受歡迎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