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迅疾而謹慎地向著一個方向前進,逆著人群,與重重人影擦肩,絲毫不停留,也絲毫不猶豫。
天上隆隆地下起驚雷,紫電霹靂而下,將半邊天照得發白。
自進京以來,江言清若即若離的態度已經擺明了態度,翻案這件事算是不可能了。
他不是從小富貴的天真公子,自然知道人情世故。
可明知不能,便不去做嗎?
若是如此,他當初便不會一意孤行只身前來,既然來了,便要得到一個答案。
為什麼?
為什麼事情鬧到如此地步,所有人還是不聞不問?
科舉是天下寒門躋身的通天之路,這條路上熙熙攘攘擠滿了人。可突然一日,架著華車的世家子弟橫衝直撞,不費吹灰之力就到了終點。
讓寒窗苦讀十載的學子們情何以堪。
趙庭芳走得氣喘吁吁,眼眶內也含了淚水。
他如此堅持,捨生忘死,為的不是一張狀元紙。
須知,官場不是考試,他有這樣得罪人的前科,即便登閣入仕,也必定處處受人排擠。
可他要保全自己的前途,誰來保全天下人的公正?
如今,唯有一條路可走。
讀書人的路,是那位開闢出來的。
三年前,是他提拔自己,甚至想以女兒下嫁。
如今,趙庭芳相信,他會給自己一個交代,會還這條路清白。
第20章 步棋
蕭正甫在府中煮茶。
他這些年老了,偏愛靜心的東西。
今日是難得的休沐,簾下聽雨,煮茶下棋,別有一番韻致。
總算不用思慮那些爾虞我詐明爭暗鬥的伎倆,也不必為家宅瑣事煩心。
他正自得其樂,廊下的小廝卻匆匆收了傘,一溜煙地往屋裡跑。
蕭正甫眼一眯,以為後院又起了什麼么蛾子,想著趕緊躲開,可起身慢了一步,正給人撞到。
「老爺…老爺!」
小廝火急火燎,蕭正甫定睛一看,發現是前門的阿三。
「什麼事,慌裡慌張不成體統。」
阿三道:「外邊有讀書人求見。」
「哦。」蕭正甫放下心來,回身坐下,卻還是有些懶怠,問:「誰啊?」
他這相府雖然歡迎白衣才子,可也不是一年到頭都大門四開的,何況這什麼鬼天氣,怎麼還有人來拜見?
阿三一拍大腿,說:「趙公子呀!那個三年前老爺您要嫁——」
蕭正甫一口茶差點嗆到自己,趕緊止住他。
「不…不見。」
他擺著手,往後邊廊下走去,走了兩步卻又立住。
三年前那意氣風發的青年…
唉,罷了,到底不好就這麼把人打發走。
他背對著阿三,說:「要下雨了,請他進來,就說我不在,請夫人來好生待客。」
阿三領命去了,蕭正甫回身在棋盤前坐定,深嘆一聲。
那人是個難得的。
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於他來講不是句空話。
自己本想提拔他去吏部任職的,哪成想,世事多變,走到今天這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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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庭芳立在門前,窄窄的屋檐擋不住雨,幾絲細風飄過來,卻緩解不了人心頭的燥熱。
阿三同他說了半晌,人就是不進院。
「勞煩,我就在這裡等。」他執拗地看著空無一人的街道,一點沒懷疑蕭正甫是在說謊誆他。
阿三嘴裡急得發苦,但不敢去強請,只好拿了把紙傘給他擋雨。
六月鮮少見到這樣的暴雨,天這樣黑,雲這樣狂舞,眼瞧著就要颳起大風。
「公子,你聽小的一句勸,這鬼天氣,大人今日怕是回不來,不如進去吧。」
趙庭芳呆望著檐下瑟縮的燕子,似是不經意地一問:「我記得從前,這樣的下雨天,相公總會休沐吧。」
阿三一哆嗦,立馬不再說了。
黑雲愈發壓低,風幾乎是眼看著刮起來的,街邊的柳樹瘋狂擺起來,未來得及收走的攤子被吹得稀巴爛。
雨點先試探著落下兩點,接著便一發不可收拾。
水銀般的雨傾盆落下,掉在地上一砸就碎掉,淹沒著,無聲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