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斷了腿的小白兔蹲在她腳邊,挨挨蹭蹭地。
它的窩裡藏了許多紅紅的漿果,不知是從哪棵樹底下撿的, 見徐恕不理它,就一顆一顆地銜著漿果放在她腳下。
徐葳蕤正從院外進來, 見院子裡又被一人一兔弄得亂糟糟,不由火冒三丈, 再難保持她那副大家閨秀的風度。
「徐恕, 你要是再敢把我的院子弄得污七糟八的, 就趁早給我滾出去!」
小兔子被嚇了一跳,一溜煙地鑽進窩裡去了。
徐恕本人頭也不回,專心致志地刻花,嘴裡不忘拈三惹四地模仿她的語氣。
「再敢弄得污七糟八…」
徐葳蕤一劍劈過來, 把她幾乎要刻完的牡丹劈成了兩半。
一氣呵成地收劍入鞘, 大小姐推門進屋去了。
徐恕呆立原地, 半晌, 搔著鬢角觀察著劈半牡丹道:「不錯不錯…還是很有感覺的。」
她把腳邊的漿果收攏起來,精力充沛, 嘬嘬嘬地餵兔子去了。
一直到日暮西沉,她在院裡的大槐樹下醒來,見徐葳蕤坐在她旁邊, 瑰麗美好的臉上有著淡淡的憂傷。
徐恕的一口氣不由得憋住了, 躺在石椅上不敢稍動。
不料側面的人已有所感,問:「我們馬上就要啟程了,你不去辭辭二妹?同她從小到大住了這麼多年, 很捨不得吧。」
徐恕並不貫做那些吊兒郎當的姿態, 但此時也不知怎麼回答才好。
「離開青海, 前往平城是件很兇險的事,你不要把它想得那麼好。」
「哦——」徐葳蕤冷冷地,「所以嘛,父親選了我,你倒應該開心了?」
徐恕實沒法應對她這喜怒無常的脾氣,心裡的倔勁兒也上來了,擰著她說:「對對對,我生怕二妹選上,她天真單純,應付不來那些陰私伎倆。不像大小姐你,從小就爭強好勝,一心想道平城去掙個出人頭地…」
話音被劈面一巴掌打斷,徐恕捂著熱辣的臉,眼睛直了片刻,過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心裡又怒又羞,又夾著一絲不可置信。
她雖並非徐家的親生女兒,可這麼多年來在青海,衣食住行皆如徐氏直屬,並無半分不同。
徐家的女孩都同她好,從沒有人這樣冒犯她。
徐恕氣得要拔劍,卻對上了徐葳蕤強忍眼淚的、充滿憤懣的一張臉。
「我就知道,你看不起我…」她壓著哭腔和軟弱,「你喜歡和二妹玩,就找她去吧,還跟我走幹什麼!」
說著不等徐恕回話,自顧自地跑進屋子裡去,把門關得震天響。
徐恕一屁股坐回石椅上,捂著臉哀嘆自己是作了什麼孽,碰上這麼個冤家。
她瞧著逐漸跌墜的金烏,簡直有點羨慕大小姐這直來直去的脾氣。
說什麼不要跟著去…
徐家養了她這麼多年,為的就是這報效的一刻。她這輩子,即便是是死了,也必定要同徐家的棺槨一同埋進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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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的那日,徐家的老家主送她們啟程,囑咐道:「切記,徐氏能不能擺脫商賈的身份,真正掌握實權,受到平城那些眼高於頂之輩的認可,就靠你們了。」
徐葳蕤鄭重拜別,承諾必會興盛家門,不負所托。
徐恕心知這是場生死離別,畢竟她們這一走,只怕此生再無返還家鄉的希望。
但她素來不願把氣氛弄得慘兮兮地沉重,遂笑道:「我的劍不能帶走,那我的兔子應該能帶走吧。免得把它留在這裡,被小毛孩子捉去燉了吃。」
於是,那隻斷腿兔子被一同塞進了車廂,在徐葳蕤的抱怨聲中,車隊駛向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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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城的院子很闊氣,格局也同青海有所不同。
密密的烏瓦和巷道隔絕了窺看,徐恕一個人一間院子,聽不到熟悉的咆哮,竟然覺得有些不習慣。
她常在夜晚翻到屋頂上看月亮,只有在這四面無欄的地方,才會覺得心情有點放鬆。
一夜,她在屋脊上邊喝酒邊唱歌,從晚風裡嗅出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是從隔壁傳來的,一點喁喁私語,傾慕地思念濃得化不開。
徐恕對於這種閒事保持著旺盛的好奇心,當即踩著烏瓦,做了梁上君子。
她看見了年輕的太子…
和自家的大小姐。
她曾很沒品地暗自揣測,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會喜歡上徐葳蕤這樣嬌蠻又爭強好勝的女人。
沒想到,事情這樣順遂,上天很眷顧徐家。
徐葳蕤要嫁的,正是她的命定之人。
彼時,徐恕還很年輕,對事情總是抱著樂觀又簡單的心態,就像她輕而易舉地能把心裡話對趙垣和盤托出,也能口出狂言,說要成為誰的光亮。
直到徐葳蕤嫁入東宮,甚至直到太/祖皇帝駕崩的前一刻,徐恕都活在自己編造的幻夢當中。
這種非一般的單純葬送了她的前路,但卻意外地很討趙垣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