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佛前拜了一拜,回身時,坐在一旁的白衣僧人已重新閉目,靜靜打坐。
江聽雪四下望了望,只在角落裡看見一個破草墊,他也不嫌棄,直接拽過來在無印面前坐下,細細盯著他打量。
別說,這和尚雖是光頭,但模樣卻俊極了。
他與江聽雪是不同的風格,雖不似江聽雪這般玉面清容,眉目如畫,卻也刀削斧鑿,輪廓深刻,只靜靜坐在其中,便映得這破舊寺廟滿室生輝。
這要是蓄了發還了俗,怕是不知道有多少大姑娘、小媳婦哭著喊著求嫁呢。
江聽雪支著臉坐在旁邊,氣定神閒地盯著這人瞧了許久,見他始終不說話,便含笑道:「大師不問我為何一直看你嗎?」
無印並未睜眼,淡淡道:「施主想說自然會說,若不想說,貧僧又何必多問?」
「大師果真好定力。」
江聽雪誇了一句,笑道:「我只是想起晌午初見大師時的樣子,那時大師手執禪杖金缽,滿面怒容,好生威嚴,眼下卻神清意淨,泰然無波。靜如菩薩慈悲面,動若金剛怒目容,大師實乃高僧也。」
「施主過譽了。」無印淡聲道,「貧僧不過雲遊四方一僧人,普普通通一和尚罷了,當不得施主如此稱讚。」
「是大師過謙了。」江聽雪輕笑一聲,「白日裡我聽大師所說,那山中妖物頗多,不知大師可收了幾隻?」
無印念了一聲佛號:「已全收了。」
「一隻都不曾留下?」
「不曾。」
江聽雪嘆了口氣。
無印睜開眼望著他:「施主何故嘆氣?」
江聽雪幽幽道:「不過有些物傷其類罷了。」
無印眉頭微皺:「施主是人,它們是妖,有何傷之?」
江聽雪挑眉:「我是生靈,它們亦是生靈,如何不能傷之?」
「妖就是妖!談何生靈?人鬼妖神各有分界,妖視分界如無物,為禍人間,豈可傷懷?施主有這善心,不如去為那些受其所害的蒼生感傷。」
「蒼生太多也太遠,可大師就在我眼前。」
無印臉色微沉:「這麼說,施主是想阻我收妖了?」
「非也。」江聽雪笑眯眯道,「在下不過凡間一書生,有何能力阻礙大師?不過是見大師修為高深,想與大師辯一辯禪機罷了。」
聽他如此說,無印臉色好看了些,但目光仍透著凌厲:「施主既是書生,為何不在家中讀書?雨夜來這深山古寺,莫非只是想與貧僧辯禪機?」
這是開始懷疑他了麼?
江聽雪微微一笑:「自然不是。」
他起身到佛像後,撈出一個破破爛爛的書簍,回來往草墊前一放,笑道:「這裡就是我的家。」
翻了翻書簍裡面零零散散幾本書頁,紅衣青年似是有些慶幸:「還好大師你沒扔,這可是在下僅剩的財物了。」
「……」
無印望了眼那個書簍。
他晚間來此地,打掃寺廟時,在佛像後看見了這個書簍,當時以為是哪位過路書生落下的,想著也許會有人回來取,便沒動它,原模原樣放在了那裡。
眼前這人衣著雖不華貴,但氣質風流,一眼望去,比起書生,更像個富家公子,和這破書簍聯繫在一起,未免有些太過牽強。
仿佛看出了他還在懷疑,江聽雪笑著問道:「大師是在奇怪我為何以這舊廟為家嗎?」
不等無印答話,他便主動解釋:「我本是徐江人士,父母前幾年亡故,只剩下我與兄長相依為命,兄長一向看我不慣,前些日子又娶了嫂嫂,兩人都不喜我,便給了些許銀兩,將我趕了出來。
「我本欲拿著銀兩,另找個地方謀生,可惜時運不濟,路上被山匪攔了去路,搶走了身上盤纏,只險險留下一條性命,逃至此地。」
紅衣青年嘆道:「家兄家嫂都不再管我,我身無分文,尋不著住處,只好在此廟中暫居,白日到城中與人家抄書賺些嚼用,晚上便回來叨擾佛祖,未料想還能再遇到大師。」
他滿臉的慶幸之色,給出的理由也還算合理。
聽完之後,無印暫且收了懷疑,淡淡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施主不必過多煩憂,只需行善積德,日後自有福報。」
「我也這麼覺得。」紅衣青年望著他,桃花眼微微彎起,「我不曾怨懟他人,也不曾遷怒無辜,佛祖想必也是瞧見了我的善心,這不,就將大師送來給我作伴了。」
無印看了他一眼,黑眸無波無瀾。
「對了大師,還沒向你介紹過,在下名為江聽雪,江流滾滾的江,聽濤問雪的聽雪。不知大師法號是?」
「無印。」
「無垢無淨,單傳心印,好名字。」
江聽雪贊了一聲,從懷裡掏出了一個油紙包:「無印大師可用過晚膳了?我帶了一些素齋回來,大師不若一起吃些?」